言时玉挑眉:“腿不软?”
“你才软!”李淮心虚地清清嗓子,暗自活动了一下双腿,然后走了几步,以示他的腿没问题。
言时玉笑而不语,十分自然地牵起他的手,缓步走入茫茫夜色。
行宫不比皇宫,夜里的灯少一些,白日湖光山色都隐入黑暗,成了蟋蟀的天堂,它们化作乐师,各种曲调此起彼伏。
走过假山时,李淮停住,言时玉不明所以,转身看他。
他抬起双手,笑盈盈道:“背我。”
言时玉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将清冷的月光收拢其中。
“上来。”
要怪就怪山水太美、月色太迷人吧。
李淮趴到言时玉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被他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小时候我就想让……”李淮神色一顿,斟酌了片刻,语气略带苦涩:“想让他背我。母亲说他不能背我,因为他是皇帝,可我明明见他背过其他儿子。有一次,我鼓起勇气朝他伸出手,用我自认为最好看的笑脸、最乖的声音问他能不能背我的时候,我看到他眼中的厌恶。紧接着,我就被一个老太监揪着领子带回母亲身边。老太监训斥了我和母亲,说了很多我当时不懂的难听话。”
“母亲担心我被吓坏了,哄了我好久。可是我知道,她会在半夜偷偷哭。你说她在哭什么?哭自己一生一世被困在冰冷的深宫里,哭自己没有尽力去争宠……还是在哭我?”
言时玉停下脚步,耳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进他心里。
寝殿就在前方灯火通明处,再往前几步就能走出黑暗。
“怎么了?”李淮轻声问,用侧脸蹭了蹭言时玉的耳朵,柔声道:“我没事,我就是想和你讲讲小时候的事。”
男人一言不发,又站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李淮也沉默下来,进了寝殿被他放下,还未站稳就被拥入怀中。
“别再想不值得的人了。”言时玉疼惜地轻抚他的背,再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收紧双臂,用温暖的拥抱代替所有言语。
李淮明知故问:“那我应该想谁?”
“想我。”言时玉松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只能想着我。”
“霸道……”李淮偷笑,佯装勉强地点头答应,“好吧。”
“我也有件小时候的事想告诉你。”言时玉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牵着李淮的手坐到床上,皱眉回忆起沉疴一般的往事。
“这件事算是言家的秘密,鲜有人知。”他握着他的手放在膝上,仿佛这会给他说下去的勇气,“我十岁那年,我娘生下了一个女婴。我还在为多了个妹妹高兴的时候,爷爷却说女婴没用,吩咐下人处理掉。我娘刚生完,身子虚弱,哭着求爷爷不要这么做,还摔下了床。我也跪下求他,可他不同意。”
“下人把妹妹抱下去,爷爷不让我去追。我只能跪在娘身边继续哀求,不知道过了多久,下人回来说妹妹已经被捂死,尸体扔进了京郊的河里。”
李淮眉心一动,原来言时玉去京郊的河是为了吊唁妹妹。
“我娘听到这个消息很激动,吐了几口血晕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我说爷爷是杀人凶手,你猜他说什么?”
李淮温柔地望着他,另一只手覆上他微凉的手。
言时玉垂眸,整个人沉浸在悲伤之中,往日里嚣张的气焰尽数消失,只剩下脆弱。
“他说只有儿子对言家有用,还指着我说,‘你该庆幸你是嫡子’。”他冷笑几声,痛苦地皱眉:“从那日以后,我不再去给爷爷请安,我得了空就去那条河附近走走,幻想妹妹没死,说不定就躺在河边。半年后我爹凯旋,我把娘和妹妹的事情告诉他,期待他能为她们讨回公道。没想到他和爷爷一样,他不在乎妻子和女儿,只在乎言家有没有嫡子延续香火。”
李淮诧异,他听说言家父子关系很好,还有人说言时玉最崇拜的就是他爹……
言时玉看出他心中的困惑,淡淡道:“我爹的确很疼爱我,他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多奇怪啊,我曾觉得他不懂什么是亲情,可他明明那么疼我。可一旦换到女子身上,血脉和亲情似乎就荡然无存了。”
李淮理解地点头,坐直身子,让言时玉靠在他肩上,轻言细语:“是啊,正因为我不懂女子为何会遭受这些不平之事,我才想让女子读书识字、做官经商,哪怕只是学到谋生的手段也好,让她们不必依附父亲、丈夫或儿子,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我也想告诉那些冥顽不灵的人,生男生女没有不同,男子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女子也能。”
言时玉轻轻应了一声,将头深深埋进他颈间,双臂环住他的腰,疲惫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