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君子无咎 尔曹 4012 字 4个月前

樊锵?李镜记得,左阁老说起过,樊锵如今官至豫州刺史,是位手握兵权的重臣。

“樊将军在上,请受下官一拜。”李镜深深作了个揖,将老将军请进内堂,“不知老将军深夜莅临,有何指教?”

樊锵偏头使了个眼色,随行一队军汉便在门外散开立正,几步一人将书房团团围住。

“李镜,圣人既已下旨抚恤江都县民,你不妨将所查二十年前水患一案的详情,向老夫说来。”

李镜暗自揣道,当年樊锵在任时也曾一力帮助王寂上诉,至今仍年年上书参左阁老“渎职之罪”,他自然有资格知道真相。于是便将许家父子之死与水患的前因后果讲述一遍,并替左阁老澄清罪责。谨慎起见,唯独将靖王派人唆使梁王毁堤一节隐去。

不料樊锵听罢不甚满意,竟拍桌骂道:“黄口小儿,休得蒙骗老夫!江都一案明明另有隐情!”

李镜被吼得一愣,诧异道:“樊将军何出此言?下官入宫面圣时,便是这般禀明圣人……”

樊锵瞪着他“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份澄黄折子,抛在桌上严厉道:“你如何禀明圣人,全凭你一人所言,只怕圣人信错了人!”

李镜抚袖拾起奏本,翻开一看,不知为何心里便咯噔一下。

这是樊锵请圣人为他新得的孙儿赐名的奏表。圣人醉心黄老之术,爱好测字起名,朝中众臣纷纷投其所好,家中添丁便上书求天子赐名,圣人热衷此事,何乐而不为,往往有求必应,从不令臣下失望。汝南樊氏世代镇守中州,圣人自然格外重视,御笔朱批道:“名曰许焕?不好,水火无情,不如许昌。父母八字如何,须再斟酌,时不我待,速复。”

“许焕”、“许昌”,“水火无情”,这些字眼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斟酌起名,可任何一任江都县令都能一眼看出,这分明说的是二十年前旧事!圣人的意思很明确,江都一案“须再斟酌”,而且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查实复命。

与这份批示一同到来的,还有左峻暴病身亡的消息。此前樊锵听闻江都新任县令李镜上京为民请命,竟得圣人召见、拨乱反正,原本十分欣慰;看到这份朱批他不禁震惊愤怒,原来圣人对李镜所查案情并不认同,却不知何故不能言明,竟在赐名的朱批里语带双关、加以暗示。左峻原本是唯一还在世的当事之人,在这当口儿离奇暴毙,樊锵一想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因而更加不敢怠慢,当即便带人乘军马南下,昼夜不歇赶来江都质问李镜。

“当年之事真相究竟如何?你说左峻是代人受过、并非有意抛弃乡民,除他一家之言外,有何凭据?”樊锵声如洪钟,神色颇具威严。

李镜却顾不上回应,兀自双眼盯着奏本,脸上血色渐渐消褪。突然,他两手一松,奏本直直落地。樊锵起身指着他要骂,却见他跑到桌案前,在一沓沓案卷纸张中呼啦乱翻,嘴里嘟囔着:“不是,不是,不一样,不一样……”

李镜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毛边稿纸,旋即仓皇扑倒在地,拿起奏本两相对照。那是李棋抄写的一篇经文,“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水”字与“不”字,与奏本朱批中的形神皆具,一模一样。

第52章 见此物如见小王

李镜跪在地上来回看那两份字迹,直看得汗毛倒竖,抖如筛糠。

“这是,这是门下省抄来的?”他颤声探问。

樊锵横眉竖目,没好气道:“你胡说什么?南衙批示怎敢用朱笔?自然是圣人口谕、内侍省阉人代书!”

“阉人”二字,好似晴天霹雳,击碎李镜最后一丝幻想与指望。两份文书从手中滑落,他双手撑地,泪水如串珠滚落,一颗颗打在毛边纸上,将早已干透的墨迹一朵朵晕开。

“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淮南伯李€€怎会养出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樊锵只当他是为左峻的死悲泣,粗声训斥道,“人说你攀附靖王不成,又转投吴郡王门下,怎么,原来姓左的才是你背后靠山?”

李镜听见“靖王”二字,仇恨迅即染红了双眼,咬牙切齿道:“靖王!是靖王哄骗梁王炸毁堤坝、以江都县泄洪!是他害死左阁老!是他害我棋儿……”

樊锵闻言倒抽一口冷气,转眼思索片刻后,揪过李镜衣领:“小子,你可想好了!若有半句虚言,休怪老夫这口宝剑不通人性!”

李镜只恨自己没能尽早揭穿靖王真面目,竟还大意将棋儿送入龙潭虎穴。激愤之下,他便将与吴郡王对质后得出的真相和盘托出。

樊锵€€声叹道:“这些年靖王迟迟不能入主东宫,足见圣人早已知情、对他心存芥蒂。如今左峻死得蹊跷,圣人却不能公开查察此事,竟费此周章暗中提示老夫,只怕是靖王等不及了,宫中已生变故!”

李镜却想,这份朱批究竟是圣人授意,还是李棋私心向外报信,眼下并不能确定。可李棋受此酷刑、被困宫中,必须尽快救他出来,立即、马上,一刻也不能等!

樊锵一拍大腿,大义凛然道:“食君之禄,岂能不为君赴死?我汝南樊氏世代忠烈,见不得那无父无君、大逆不道的小人!李镜,你若是条血性汉子,便随我回豫州,咱们整肃人马,上京救驾去也!”

“樊将军高义,下官愿为您马前卒!”李镜抱拳附和道,“不过如今京中情势如何尚不明晰,贸然起兵,恐落下把柄,遭歹人算计,须得谨慎从事。圣人批示要您‘速复’,不如您先回复,好令他老人家安心。”

樊锵捻须点头:“圣人问我孙儿‘父母的八字’,如何能不令三省那班文蠹走狗察觉,却使圣人看出老夫已知实情?”

李镜道:“圣人以江都旧事示下,显然就是想让您来找下官。不如这样,您回禀时报上吴郡王与下官的生辰八字,刚好我二人年纪与令郎令媳相仿,不引人注目。圣人自然记得吴郡王生辰,吏部名册里也有下官的生平记录,圣人一看,便知您已与下官顺利汇合。”他心里想的是,无论这批示圣人是否知情,棋儿总记得他的生日,一看这回复,便知他已收到消息。

樊锵抬眼打量李镜,态度缓和了许多,正看着他写下吴郡王与他二人的生辰,忽听守门军汉惊呼:“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