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扭头仍想招呼李棋,却被属下挟着快步前行,无法驻足。
到了车上,李炎方才反应过来,小美人儿哪是来迎他,分明是不愿搭理他,瞬间便如冷水浇头,好不失落。
这李炎为何不请自来,话还要从他与李镜主仆二人在驿站分别后说起。那天李镜用信札与他换回了李棋,他回到车上,启程后却莫名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习惯了李棋在他对面静静举着卷书,这下车厢里剩他只影儿一个,倒觉得更加烦闷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一个繁华大镇,找小相公陪了他几日,重新上路后那种怅然若失的苦闷却又找上门来。如此反复几遭,终于回到吴郡封地。
一日他在街市上闲逛,老远望见前面有个背影儿,竟与李棋十分相似。他心头一亮,冲过去把人肩膀扳过来,发现认错了人,心口便是一跌。至此他终于意会到近来他一直寝食难安、始终不得痛快的原因,他是在想李棋。
想有什么用?人家一心扑在李镜身上,哪有他的份儿?回忆李棋与他置气时炸毛小猫儿似的可爱模样,他心里酸酸涩涩,倒别有一番滋味儿。李炎行走欢场几年,素来洒脱不羁,初次动了心,却恋上这么个毫无指望的对象,想来便觉十分郁闷。可消沉了几日后,他又耐不住寂寞,没心没肺地浪开了。从此他专挑读书人下手,吴郡稍有姿色的名士才子,被他勾搭个遍,有几个身子轻的,便上了他的床。到底哪一个也不似李棋骄矜貌美,聊作慰藉罢了。
端午前后,李炎听某个床伴在枕席间发感慨,说扬州府乡贡发榜,榜首是淮南公子身边的书童,果然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李炎便动了心思,这天大的喜事,不得去道贺?又能见上一面了。他兴奋莫名,四处搜罗小巧贵重的文房,凑了一整个朱漆大盒的礼物。可渐渐却犹豫起来,他一个王孙贵胄,上赶着跑去给别人的家奴送礼,忒荒唐了。如此便纠结起来,去还是不去左右摇摆,一天一个主意,闹得觉都睡不好了。
就这么煎熬了半月,一日他遣散众人,独自在净室里想心事,又拿出他父王写给李€€那些信来。看了几十遍不止,有些词句他已熟读成诵,那最后一封却始终觉得不大通顺。
他的确是由探花郎左峻开蒙,可李€€却从没履行约定教过他;身为父王独子,爵位与封地本来就该他来继承,有什么好特意说明的?总觉得两人最后一段通信,不该是这样无聊的废话,可除了“躲过靖王毒手”几个字,着实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几天李炎时常想,李镜凭什么得李棋青睐,不过是因二人长年相依为伴,近水楼台罢了;若是换换,李棋从小是他李炎的书童,如今就该是他抱得美人了。带着这扭曲的念头,又一次默念那封信时,他突然产生了与以往不同的理解。
正确的钥匙一旦插入锁眼儿,命运之门便向他打开。他有了必须亲自去一趟江都的理由。
第38章 镜哥也别绊住他才好
吴郡王突然驾临江都县衙,徐师爷诚惶诚恐,一面派人急寻明府回来,一面手忙脚乱吩咐差役们上茶管待。这要紧关头,唯一知道如何侍奉贵人的李棋却不知所踪,徐师爷急得团团转,汗湿透了衣衫。好在吴郡王并不以为轻慢,安安稳稳坐在堂上喝茶等着。
午前时分,李镜终于赶回来,李棋竟也跟在他身后。相互叙了礼,李炎直言与淮南公子有事相商,李镜便遣散众人,引着他往后堂僻静处去。
净室里,李炎含笑目送李棋背影跑出去门去,回头见李镜一脸阴沉直瞅着他。
李炎心虚找补道:“镜哥莫怪。你家这呆子不识逗,叫他一声‘棋儿’便恼了,怪好玩儿的。”
李镜不便发作,只提醒他道:“王爷拨冗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李炎便收了笑容,严肃说道:“信我看了,只一句‘提防靖王毒手’,坐实了是他害我父王;却没有别的凭据。我来,是因想通一件事……”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门口。
李镜道:“无妨,李棋在外头守着,旁人靠近不得。”
“圣人不顾宗法礼制,突然降旨赐婚我与郡主,这事儿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蹊跷。”李炎小声分析道,“若是为了敲打靖王,便好解释了。你想啊,圣人召我进京,又带我入太庙祭祖,靖王见了,能不惊恐?圣人是怕他又起歹意、对我不利,便将郡主与我强配在一起,意在提醒靖王,‘当年你做的孽,孤已知晓;如今给你个机会化解这段血仇,再敢造次,便都要报应在你独生女儿身上。’镜哥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李镜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圣人既不愿令梁王殿下背上草菅人命、残害百姓的恶名,自然也不愿让另一个儿子靖王,落下戕害手足的案底,为靖王遮掩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郡主实在无辜……”
“我就不无辜?!”李炎呛道,又觉失态,叹了口气说,“往事不可追,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圣人不愿旧事重提,我父王这仇,难报。”
李镜也年幼丧父,难免感同身受,便好言劝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这些烂账,人不报天报。”
李炎咬牙哀叹,又偷眼打量李镜神情,见他面色如常,应该并不知晓他二人在襁褓中被调换的机密故事,便放下心来,继续以皇长孙的身份为自己谋划。
“不过这样也好。圣人既知靖王无德,这些年迟迟不愿给他太子名分,日后他能不能走到头,还两说哩!”
李炎说完,李镜警醒抬头,两人相视了然。
“王爷若只为报仇,倒也不必走这条无比艰难的险路。”李镜这话说得明白,你想翻身上位,须得血里火里走一遭,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李炎自然也听得明白,转而与他攀起交情来:“昔日令尊与我父王情谊深厚,你我二人有此渊源,这些年相处也颇为投契;还望镜哥不嫌我愚蠢粗鄙,今后时常提携指点些个。”这便是要拉李镜上船的意思。
李镜恼恨靖王逼死他姑母,自不会与靖王一边,却也委实不愿将身家性命同这野心勃勃的浮浪子捆绑,因而客气回道:“我淮南李氏已与靖王恩断义绝,世人莫不戳我脊梁骨,骂我攀附权贵不成、忘恩负义。岂敢沾染王爷清名?”
李炎摇头道:“没有这话。我只认镜哥是我世交挚友,不必在意流俗陋议。”却也不着急得李镜首肯,话锋一转道:“听闻李棋乡贡得中,必是镜哥调教有方。本王略备薄礼为贺,望笑纳。”说着从袖中掏出一精巧锦盒来,打开是一方澄黄玉润的寿山石印。
李镜一看这色泽质地,便知价值不菲,忙推道:“王爷折煞他了,不好收的。”
李炎眨眼笑道:“他若知道是我送的,一准不要。镜哥只说是你早为他预备下的,他必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