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君子无咎 尔曹 4190 字 4个月前

“姑母英明。如今恰有一桩陈年旧案,小侄有意为江都县乡民请命……”李镜赶忙借此话机,将此番入京的来意大致讲述一遍。

李媛听着,脸色渐渐不好,待他说完,立刻摇头批评道:“镜儿糊涂。你可知,那左峻自来与靖王两不得意,你千里迢迢跑来,坟堆儿里刨出旧事告人家,任谁都会以为,是靖王授意你向左阁老发难。值此时局微妙之际,镜儿不可意气用事。你还年轻,只凭一腔热忱,难免行差踏错。听姑母的,先把这桩十全十美的婚事定下……”

李媛这意思,李镜就该听她的话、按她安排的来。李镜早已不是小时候那个温驯乖巧的孩子,哪甘心任她摆布,一时不服气,梗脖儿道:“这十年来,蒙各位叔伯提携照顾,我淮南李氏于风雨中勉力支持。所幸不负姑母临行时所嘱,读书、治家,小侄不敢有丝毫懈怠……”

李媛顿时火了,将手中暖壶朝桌上一撂:“你意思,我出嫁便是外人,还管不了你了?”李镜垂头不予置评,逆反之意明显。

李镜从小便知,他这姑母事事争先要强、不让须眉,“振兴淮南李氏”,就是她耳提面命、经年累月灌输给李镜的“人生大志”。自从武后篡朝,李氏皇族心有余悸,都不再立后了;李媛野心勃勃,爱好过问朝中大事,难免落人口实,恐招祸患。可他作为小辈,这些话怎么也轮不到他说,他只得咬紧牙关,预备好了挨一顿数落。

僵持了许久,李媛终于消了气。到底是从小带大的亲侄儿,加之她作靖王填房多年未有所出,李镜之于她,与亲生儿子差别不大。

李镜与李升尚未谋面,就一口回绝婚事,她猜出李镜已心有所属,便问他是不是在淮南或江都有人了,还说:“有人也不要紧。郡主毕竟还不是公主,镜儿现在成婚,日后是可以纳妾的。”

李镜心道,李升虽不是她亲生,好歹也母女相称多年,她怎能狠心把李升当作交易筹码、丝毫不顾女儿幸福?一时震惊失语,忘了否认。等他半晌回过神来,再说“没有”,李媛已不信了。

说话间到了饭点,姑侄二人放下不快,亲亲热热吃了顿家宴。席间李媛仍像李镜小时那样,专拣鸡腿、鱼腹往他碗里夹。李镜不禁心生感动,他父母早逝,童年时来自李媛的关怀和陪伴,是他记忆里珍贵的亲情温暖。

饭罢,收碗碟的老婢进来与李媛耳语几句,李媛忽地神色一变,蹙眉满脸厌色,气氛一时大变。李镜见状正纳闷,却听李媛问道:“镜儿此番进京,随行的可是家里带来的小厮?”

李镜点头称是,李媛略带轻蔑地说:“伴读是为一时之需,不可沉迷歪门邪道。”李镜心惊连声附和,不知李媛为什么突然说出这话,却心虚不敢追问。

“你在王府里,该由我王府的人伺候,家里带的人不必用了。”李媛冷笑道,“那孩子生得俊,自有他的福气。你若疼他,姑母替他谋个好去处便是。”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儿。李镜细品之下,吓得凉了半边身子。姑母似乎看穿他对李棋有私,竟威胁要把李棋送走!

李媛吩咐点了茶,又同他交代朝中人事派系,可他再听不进去,不多时便推说想尽早回房安顿,向姑母告辞。李媛嘴角极不自然地抽动几下,挥手准他走了。

李镜夺过下人手中灯盏,一路跑回他先前更衣的厢房,李棋早已不见踪影。他急忙问“我带的人去哪儿了?”下人都说不知,只催着他往东厢下榻。

李镜来到东厢上房,见自己的行李已开箱归置齐整,独独不见李棋的行装。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忽然记起李棋当时是被管家带走的,便大叫“来人”,要传管家问话。来的人却说,管家老爷夜里在靖王宫中听差,传不到。

李棋想起李媛提及李棋时的神情,她说“那孩子生得俊,自有他的福分”,她打算对李棋做什么,李镜不敢细想,就惊出一身冷汗。

十年未见,他从小亲近爱戴的姑母,竟变成这样一个冷血薄情、操弄权术的陌生人。李镜气愤无比,却不得不认怂。

他匆匆洗漱更衣后,又去拜见李媛,说安顿好了,想再来聆听姑母教诲。

李媛再见着他,便是一脸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李镜暗暗咬牙,低头恭顺道:“不知郡主可看得上我乡野酸腐之人?”李媛立即眉开眼笑,说:“我镜儿龙章凤姿、气质天成,与郡主郎才女貌,正好般配。”除夕过后便要安排他与李升见面,李媛还将李升的性格和喜好讲出,说郡主“不爱女工,偏好兵法利器”,让他“多读读兵书”,见了郡主后才与她有话可说。

李镜满心颓唐,却不敢再主动告辞,只得装乖听李媛讲朝堂上的事,直讲到三更敲响,李媛才放他走。

回到东厢,一进院门,他急忙又问下人“我那书童何在”,这一回,那人竟痛快应道:“公子稍后,小的这就去传他。”然后跑了。

原来这些恶仆早知李棋人在何处,先前故意欺瞒他!李镜登时火冒三丈,气得踹门泄愤。

夜已深了,李棋睡得香甜,却两手紧紧抠着李镜衣襟,生怕他跑了似的。李镜抱着他心疼无比,却越想越焦虑。李棋被带到下人房里走那一遭,是警告,亦是威胁,可李媛连李棋都未曾见过,怎会对他二人关系有十足把握,极有可能是故意诈他。他急匆匆跑了,找不到李棋又回头妥协,不就等于承认了李棋对于他不同寻常?如此一来便被李媛拿捏住把柄,暴露了软肋,今后恐怕再难有与之抗衡的余地。

再者,他与李升的婚事,怕是躲不过了。

第19章 公子人都憔悴了

除夕这日,靖王一家三口入宫与圣人团圆。王府厨下为李镜主仆二人置办了一桌四凉四热、有汤有面的上席,还温来一坛兰陵佳酿。传菜的退下后,李镜便招呼李棋上炕与他同坐。他心头层云笼罩,不作声只蒙头吃酒。

李棋猜想,此时公子一定纠结万分。进京路上,原本公子已做好打算,欲往御史台提告左峻失察渎职。靖国夫人不许公子为难左峻,公子虽心有不甘,可始终不能公然忤逆姑母。公子不愿令江都县乡民的殷殷期盼又一次落空,更不忍辜负许昌与王寂性命之所托;告,还是不告,势必左右为难。

见李镜愁眉不展,李棋自告奋勇道:“如今公子不便出面,不如这样:由我假扮江都县一普通百姓,上御史台告状去……”

“不可。”李镜摇头打断他,“民告官,视同忤逆,你并无祖荫在身,进了那衙门便是一顿杀威棒。此事不是你过问得了的。多吃点菜。”

李棋撇嘴道:“公子愁成这样,我哪有心思吃?这几日眼看着公子人都憔悴了,大过年的,当着外人,我也不好多话……”

李镜听他似在心疼自己,不禁心花绽放,终于露出笑容。“喏,陪我吃一碗。”李镜将杯中酒递给李棋,摸摸他后脑道:“你好好儿的,不令我操心,我便心满意足了。”李棋吃下半碗残酒,小脸立刻浮出两团红晕。李镜情不自禁伸手摸摸他滑嫩嫩的脸颊,收回手后又觉十分不妥,两人错开彼此目光,各怀心思陷入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