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正在回话,李棋偏头细看,发现他双目赤红、眼皮浮肿,心里嘀咕道,仵作死了,你身为县丞,干嘛哭得像个未亡人似的,还硬装不熟。李镜恐怕也想到此节,因而追问道:“许师傅已过而立之年,可曾婚娶?”
“不曾。”王寂道:“孤家寡人,不近女色。”
“王少府昨夜不是说,与他不熟、不甚了解?”李镜逼问道。
王寂明显慌了一瞬,这时赵平募地插言:“回明府,我等与许昌只有公务来往,对他的事,只知大概。确不曾听闻他有何冤屈故事。”
此时站李棋身侧的衙役叨咕了一句:“冤屈?还不就是他爹那事儿……”李棋心头一亮,赶忙凑到那衙役耳边低声问:“大哥,他爹啥事?”衙役回头,拉开一点距离打量他一眼,李棋冲他抻抻自己衣襟:“后院儿新来的。哥你接着说。”
这衙役比李棋大不了几岁,也是个活泼好事的,平日里人都把他当个摆件儿,难得有人搭理他,李棋一撺掇,他便来了精神,与李棋咬耳朵道:“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咱也是听老人们说的……他爹坠楼死的!许师傅那会儿才十几岁,也是个可怜人……”
“啊?打哪儿坠楼?”
“来凤楼,就江边儿那个。这许师傅也太想不开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谁说不是呢。€€,坠楼?是他自个儿跳的?这么说,他父子两都是自尽?”
“这可不好说……”
两人正交头接耳聊得热络,里面传来李镜威严的声音:“何人堂下喧哗?”那衙役吓得立时噤声肃立,李棋伸脖儿偷眼看向李镜,想示意他问这衙役,却正好对上王寂冷厉的目光。
王寂显然有意阻挠李镜查问此事,李棋忖道,这群烹鱼小吏哪敢违逆县丞,这么问下去难见成效。于是眼一转,高声故作讶异道:“甚么?你说许师傅他爹,也是含冤而死?”
小衙役吓得瞪圆了眼,慌忙摆手急道:“啊?没有!不是这话……我没说……”
“荒谬!若真有冤案,本衙怎会不知?黄口小儿,休得谣言生事!”王寂顾不得长官在上,公然发起火来。
“王少府莫怪,本县以为,是否有冤案,须得详细查问才知。”李镜向李棋微微点头,转身问徐师爷:“卷房内可存有当年许昌父亲身故的卷宗?”
徐师爷却吞吞吐吐:“这个……卷宗嘛……明府容禀。这些年,咱这江都县可谓沧海桑田……”
原来,这江都县衙多年前曾被洪水冲毁,之后匆忙间从城东搬到城北,没过多久又遭了蚁灾,这才搬到城西此处。莫说是卷宗,如今县衙里没有一块石头、一根草木是当时旧物。这一班衙署差役,最早的也是搬来此处后从县郊村庄里硬拉来的。
李镜闻言大为震惊:“原先的人呢?”
“大人有所不知,当年的水患几乎把整个县城都冲垮了。好不容易水退了,瘟疫、虫灾又接踵而至,不到三年时间,县里人口减了一半不止,几乎家家新冢,户户办丧……”徐师爷一脸忧国忧民的神色,似要作一篇口头悼文。
李镜打断他道:“县衙就没有一个老人儿留下?”
徐师爷神色黯然:“只有仵作许昌一人。世人都不愿与仵作邻居,因此他家世代隐居在城北山中,地势高,自家又有耕地菜园,这才躲过灾患……”
刚才一直没应声的县尉赵平突然开口:“回明府。咱们现在是在议许昌自焚之事,为何又问二十年前的旧事?更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许昌确是自焚,根本无案可立。依下官愚见,尽早让他入土为安,才是正事。”。
他一出声,李镜想起还有这位县尉,于是正色道:“赵公身为我县县尉,仵作是您治下人员,理当问您。许昌自焚之事,恐有内情,如您所说,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不彻查,难掩百姓悠悠之口。明日之内,请将知晓二十年前许昌父亲身故一事的人员带上堂来,本县有话要问。”
赵平却不领命,反而拱手鞠躬道:“明府见谅,母亲大人年迈,近日身子不大好了,下官敢请几日侍亲假,望明府成全。”
李镜万想不到这小小县尉竟如此张狂,竟当堂与上官拿乔推诿,一时震怒失语,变了颜色。王寂回过神来,不愿闹得太难看,便向赵平使眼色道:“明府既已下令,劳烦赵公速办此事,隔日再回乡孝亲不迟。”
李镜起身拂袖而去,才走出不远,赵平就压低声音道:“出了这事,还嫌不够乱?又要翻旧案!年纪轻轻,好大的官威!”徐师爷捻须叹道:“人家是宗室贵胄,自然不比寻常。走吧走吧。”
李棋全看在眼里,趁人群散去之时,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回后堂与李镜汇合。两人一碰面,双双竞相叫出声来。
“二十年前!”
“来凤楼!”
第5章 棋儿你替我尝尝
赵平说走了嘴,透露出许昌的父亲是在“二十年前”出事;而李棋又从衙役处得知,事发地是江边的来凤楼。时间、地点都有了,何须倚仗赵平等人出力?
李镜换了身窃蓝的常服,两人回到堂下找那守门的衙役问来凤楼怎么走。衙役恭敬向李镜行礼道:“回明府,如今它叫望江楼。打县衙前大道一路往南,走到头,那座四层高的酒楼便是。”
李棋问道:“来凤楼为何改名望江楼?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