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这些,从袖中将瓷瓶拿出,长久地凝望着上面的花纹,随后咬了咬牙,起身往灶台边走去。
跛了的脚走动起来到底不便,无法将动静放到最轻,不经意间就会发出些声响,好在那边几人还沉浸在欢欣中,并未发觉他的异常。
很快林淮安来到灶边,轻手轻脚地移开茶壶的盖子,清水在里面被煮得咕噜噜冒泡,一个个水泡升到顶后破开。
他拔开瓷瓶的塞子,耳边笑声闲谈声不断,他拿着那瓶毒药如同站在了悬崖的边缘,生死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只消他稍稍倾斜手中瓷瓶一下,那么毒粉就会迅速融进茶水中,到时待他们喝下,杀父之仇便可得报。
一步,就剩下最后一步。
林淮安捏着瓷瓶的瓶口,眸光掠向那边脏污破落的帘子,万千情绪在眸中闪过,有犹豫,有恨意。
片刻后茶水煮至沸腾,水泡嘟噜噜冒个不停,帘子内的声息渐消,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帘子边。
一只粗糙的手将帘子一角挑起,男子探出头往外看,瞧见端坐在桌前的林淮安,憨憨笑出后朝他招了招手,“郎君,我弟弟想当面与你道谢,可否过来一下?他身子有些不便,没办法起身。”
林淮安道了声好,站起身往他那边走,随即看清了后屋中的样子。
与前屋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小,摆了张床后便不剩多少地方了。
不过这间屋子最难得的是有个窗子,小小的一个方窗悬在床塌的上方,能透入些光影,不至于太过昏暗,让人觉得窒息。
日光道道洒进来,照亮床塌上那个没什么生气的少年,瘦小脆弱,年纪看起来比宋喻舟还要再小上一些,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双颊凹陷,长相跟这两个九疆人如出一辙,是极好看极俊俏的,但肤色却比他们都要白皙,苍白的近乎透明。
看见林淮安进来,他面上的笑意还未散,随后就如每个少年人那般焕发出了些生机,张口用不太流利的官话道:“多,多谢郎君,我听哥哥说了,是你给我们买的包子,很好吃。”
他说完当即气息不匀,脸色涨红几分,咳嗽大作,林淮安身旁的男子着急忙慌地喊了几下,大概是那少年的名字。
旋即又快步走回前屋,将刚烧好的茶水取下,倒入个碗中,小心翼翼地往后屋里送。
路过林淮安身旁时,林淮安目光始终凝在上面,忽然抬手一拦,男子顿住,不解看他。
林淮安眸光微闪,缓缓缩回手,摇了摇头,平常道:“现在喝有些烫,记得吹一吹再喝。”
男子不明所以点过下头,在屋中另外一名男子急切的唤声中连忙端着碗朝床畔走去。
二人一个扶起少年,替他轻抚后脊顺气,一个端着热水,呼呼吹温后再喂到少年唇边,让他得以喝水缓解。
林淮安站在光线照不亮的地方,旁观着这一幕,眼中情绪晦暗难明。
碗里的水一点点被少年饮下,他脸色稍缓,不正常的红晕褪去不少,这时两人始终紧绷的嘴中才得以泄出口气。
尤其端着水的男子,急得冒了一头的汗,他边擦着汗边转身要同林淮安致歉,回身后却见那站在帘子边的人已然消失不见。
这时少年咳嗽声猛然又起,比之刚才还要厉害不少,男子不再纠结林淮安的去向,急忙回身去看他的状况。
外头林淮安踉踉跄跄地走在巷中,脚底略显虚浮无力,身体左右打晃,天光轻轻一压就要将他压倒了。
他撑着破损的墙体粗喘过口浊气,心口阵阵刺痛,宛若有根游离的针在其中戳弄。
林淮安实在怕痛,怕极了,这事他对谁都没言过,在别人面前总装着无所谓,但究竟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只觉全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痛楚,不论是跛了的脚,还是撑紧墙壁的手掌。
突然远处高唤声传来,林淮安费力抬头望去,巷子尽头披了满身光芒的少年风一样地疾奔过来,发带在飘动,束不住的三千青丝也在迎风奔来。
“宋喻舟。”
林淮安念出这三个字的刹那,浑身力气消失殆尽,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力站直身体,冲着狂奔而来的少年展开双臂,唇角翘起抹乏累但欣然的笑容。
在他到达那刻,给了他一个拥抱,同时也失了力气,膝弯打软坠入他温暖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