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方家有个幺女,唤作方画戟。
“小姑娘叫什么名儿啊?”官学的夫子坐在高堂之上,沾了墨等待她的回话。
“方天画戟,去掉那个天字。”背着剑的姑娘不过七八岁,横着声道。
去掉那个天子。满满的讥讽之意。
若是在早些年间,这样的说辞被有心人听去了,可是要论罪处置的。可她是方将军的幼女,满门忠烈,一贯而来的帝王素来对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宽的很。
却非为真正的心宽。
不是所有战死的将士都能名垂青史,照见丹心的。
譬如方画戟的两个哥哥都战死沙场,兵部的名册里也仅仅多写了一句话:方家二子战殁。
因而这一辈的担子竟是落到了这个小姑娘身上。
方画戟从来不哭,得知哥哥们没了的时候没落泪,练刀剑砍伤自己的时候没落泪,父母被害双亡了也没落泪,赶出京都永黜将军之名的时候也没落泪,被人生下腹中的孩儿后落弃自然也不会落泪。
帝王家总是不愿大权旁落的,即便方家再如何效忠,都防不住帝王的猜忌之心,背信弃义的他们约莫是从不会明白残暴二字如何书写。
奄奄一息的父亲临终时,牵着她的手对方画戟道:“他们若要那份五州图,你就直管给他们。”切不愿他人再动自己女儿分毫。
但方画戟却没有遵循这句遗愿,心气高的很,纵是冒着被罢黜流放的险,依旧未将五州图交给过河拆桥的位上之人。
哪怕在位人之子与她有过那么几招式的交情。
“你终于来了?”梁王刘広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抬眼看向武馆外头,望向来势汹汹方画戟。
方画戟二话不说,掏出背后的木剑,向刘広刺去,大有踢馆的来头。
几番扭打下来,方画戟年幼且体力不支,被梁王按倒且骑在了木板上,咬着下唇恶狠狠地瞧向他。
“既然入了官学,就不要这么胡搅蛮缠了,武馆有武馆的规矩。”刘広孜孜道。
方画戟瞪眼望向他,冷不防曲着腿一蹬,从梁王的桎梏中逃了出来,喘着粗气,叉着腰对所有人说:“你们这里,难不成是他最强了?”
众学生纷纷退下步去,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回答。直到武学博士出面训斥了方画戟一顿,这场小风波才得以平息,却拦不住方画戟对梁王刘広的忿恨报复之意。
凭什么受了训的是她呢?她大抵就是来切磋一番武艺罢了。
此后数月,方画戟每每来战都弄得满头是汗,浑身酸痛,终于小胜了一次梁王。乐呵呵地扬着笑,尽是得意之色:“承让了,殿下。”
刘広看向她的眼光,这才认真了起来,再不将之视为莽撞的丫头片子。
年少时的输赢,或许能成为继续较量与比试的动力。
而长成人之后,却不得不面对诸多的考量。
记忆起爹娘遇害的原由,自然无可轻轻松松地一笑而过,从容待人。方画戟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再继续容忍下去,可又抛不开自己身上的重担。私心里想着有一天,等自己功成名就便可翻出旧事,一雪前冤。
这当然是痴人说梦。
只要这南岭还是刘家的,就不会有那么一日。
南岭败,大齐旗帜挥舞。赶到封城遇见她的王洛山拾起折断了的戟,掸干净了上面的尘土:
“自上了战场便战无不胜的女将军,竟然输在了大齐的手里。”
方画戟扯了笑睥睨,扬言:“等着我讨回来。”此时还意气风发,却不知远在朝堂的诸位早早地拟了贬谪的书令。
为何此战败了?为何此战败了?手有五州图,又怎会落败?此中定有诡秘。
“齐国大军五十万,而南岭出兵不过二十,如此悬殊,又怎能稳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