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隆冬雪

不留 姬二旦 2599 字 4个月前

雨雪铺面,马革裹尸。

誓扫岭军不顾身,五千貂锦丧南尘。

肆力斩杀敌军的王挽扬脑子不记今夕何夕,感受不到手上的黏腻的血,双膝下面都已麻木,拼命挥鞭打着被射伤的马匹,除了刀剑之声,便听不到其他浴血奋战的声音。

长夜缓慢,血溅沙地如花,安静得可怕宛若如冥间。

她握剑的五指在发抖,冷汗涟涟,然而绝不能退缩。

退则亡。

不想死,不敢死,不能死。

可古来征战几人能回,多少青年壮士埋骨他乡。

额头滋了汗,身体蜷缩,眉头紧蹙,王挽扬再次陷入梦靥复被那凌空一箭刺醒。喘着气,捂着心口,猛地拉开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那条腿。

惊魂未定。

点上了灯火,望着昏昧的烛火光在黑夜里跳动,影影幢幢,却不得安眠。

她深切记得战前府邸里头的一家人听闻南岭战事之后,看向她的是从来未有过的热切目光。

好哇,若是此战能胜,也算是为王家挣了脸面,父亲与祖母便不会不欢喜她了罢。若是上下和气辑穆,何尝不能堂堂正正地做这王家的长女呢?可又哪曾想过为何他们眼色如此炙热,期望她能远赴南岭呢?

她不过也只是个半大的女娃儿,又怎知战场的险恶,她对战事、制敌的所知并不如常年在军中的将领,又怎能服众?怎能战胜?圣上为何能下诏书让她担任此将呢?

想不通透。

连生禽都没杀过的王挽扬杀红了眼,为了保命方要让自己活下来。剑还紧攥在手上,手指关节都不像是自己的,冻得没有了触觉,早就不觉入骨的疼痛了。

躺在尸骨之间,自己不久也会成为尸骨罢。努力睁着眼,面上落了不那么冷冽的白雪,一触即化,横亘在眼睑上。

可她没有哭啊。

想着困了睡了就成了长眠,她是怕死的啊。

迷糊中有人将她横抱起,放在了马背上,扯了布条扎住她的膝盖,又扶着她让她尽量靠在臂膀上,那双手臂即便是隔着盔甲也暖和得很,多想流连。

一路小声唤着她,从将军到挽扬。

她不想应答,怕出声应下了,他就不喊了,她还想听着那好听的声音啊。

醒来时,麻木散去,膝骨只有辣辣的疼,还好只是断了一条腿,想着年纪还青,过段日子骨头就会长好的,幸好没有枉送了性命。

望向帐外积了一地的雪,军医面色凝重且宽慰她,会好的。在被雪埋了的死尸中寻到她的陆江,在那一路也说,会好的。

可惜三年了,也没有好。

走马观花从最南面回了北,分明是隆冬,岭国却遍地春娇,佳人满眼泪红绡,王挽扬只闻悲声戚戚切切。

凯旋而归却不见“家人”面上有多大的喜色,天真的她还以为是他们内疚自责让她断了腿。

愚昧傻愣如她,原来并不是。

可从一开始就没人与她说,没人告诉她原因是什么。王挽扬只知道自己的死乞白赖的凑趣与市欢也不过是个粗浅的笑话,不起作用,没人因此更加顾怜她,反倒生了厌恶与拖累,想着什么天伦之乐承欢膝下,戏折子里的百孝图场面大抵是与她无关了。

彻底无关了。

他们以为自己有南岭的五州图且武艺不群,会制敌的兵法,实际上哪有呢。娘亲留给她的就是些没用的玩意儿,像是用粽叶折成的蛐蛐、木刻的娃娃、绣烂了的手帕、与几把破铜刀剑。

“你娘纵有什么样的大本事,你也有吗?”

若不是夫人点醒了她,她大抵就这么无智地装傻充愣活过一辈子,装作心底不难受罢了。这日子过得憋屈,听听小曲缓缓心神,就不与人计较,可少了银子也听不了几次曲儿了。

长期听霸王曲也是不好,会叫人都误以为她王挽扬是爱贪小便宜之人。难得刘暇与她有了那么几分交情,要不然还是让他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