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肯轻易下水,可此时眼中只有那重伤昏迷的人,早已抛却了那点惴惴,无师自通地懂得了凫水。
他用左臂将浑身冰凉的李昀紧紧抱进了怀里。
“李元晦!”他在昏迷不醒的李昀耳边怒吼,“不许睡!!”
裴醉将李昀抱进了船舱中,半跪在地上,勒住他的腰,猛地将手臂收紧,李昀胸口一顶,一口水便喷了出来,可下一刻,身体向前软软地弯折,头垂着,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竟是没有醒转的征兆。
裴醉将他身体放平,用船舱中的薄毯将他身体裹住。
李昀脸色惨白,唇色发青,头发黏在脸颊两侧,凌乱而狼狈。
裴醉伸出二指,搭在他侧颈的脉搏上,瞳孔一缩。
脉搏微弱,几乎探不到。
裴醉指尖发颤,从怀中掏出白釉瓷瓶,竟没拿稳,顺着指缝便滚落到船舱地面上。
他几乎稳不下心神,只大力捏着李昀的下颌,将续命补药塞了进去,又用手紧紧托着他冰凉的侧脸,生怕他丢了这最后一口气。
“那首‘击鼓’,你不记得了吗?”裴醉身体早已凉透,声音却滚烫,“当年,我出征之前,你念给我的。我说,我早已无乡可归,无处可思,你却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裴醉不停地在他周身大穴按揉着,自己却如坠冰窟。
“现在,我终于找到了这红尘世间唯一心安处,可你竟要我再次无处可归吗?!”
李昀沾着水珠的睫毛微微颤抖,喉结一滑,竟是努力将那补药吞了下去。
裴醉手忽得僵住。
他缓缓替李昀抹去眉间的水渍,看着那人苍白而脆弱的脸庞,喉头发酸,双眼不受自己控制地红了。
“元晦,你不舍得,对吗?”
裴醉只看到李昀不停颤抖的睫毛,知道他拼命想要睁开眼,却无能为力。
他心中大恸,血气上涌,险些又喷出一口血来。
“就是这样。”裴醉强压着胸口的沸腾,嗓音立刻便哑了,“撑着这一口气,一定要撑下去。”
李昀指尖微动,努力地想要抓住身旁这双熟悉而温暖的手。
“我在。”裴醉将他双手裹在自己掌中,“李元晦,你对得起北疆将士和大庆百姓,你配得上梁王的名字,为兄永远替你骄傲。”
李昀眼尾落了一滴泪,滚烫而炙热。
“可是,对不起,元晦,这次为兄还是要丢下你一个人在生死之间徘徊。”裴醉将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轻声道,“你若不想恨我,便努力活下来,回到承启,让我好好补偿你;若你这次想恨我,更要努力活着,来找我秋后算账。好吗?”
李昀努力弯着手指尖,虚虚触碰着裴醉的胸口,想要握住那颗滚烫的心。
“很好。为兄知道你听到了,也知道你会活下来。”裴醉略带鼻音,珍视而不舍地看着那苍白脆弱的人,“李元晦乃是潇潇君子,从不失言,我信你,如信我自己。”
李昀双唇微张,展开一条极窄的缝隙,可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醉将他抱到船舱处温暖的角落中,替他裹紧薄毯,右手覆在那人颤抖的眼睫上,伏在他耳边,声音缓慢而低沉,字字入心:“我走了,好好活着。”
说罢,转身大步走向船舱木门处,让人立刻遣送李昀回岸。
他站在另一艘客船上,回头遥遥看了一眼那青色客船的熹微灯笼,转身没入风雨中,再也没有回头。
运河依旧风雨骤,风浪急,船舱摇晃不休,而四处搜寻的客船上已经载了许多幸存下来的兵卒。
裴醉一艘艘地寻过去,看见扶宽和向文向武已经被人救了上来,心里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只是,仍是却没看到那个人。
他攥了攥拳,沉声嘱咐着守舱官兵:“留一半人继续搜,其他的客船往回走,找大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