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弱水一看到他就落泪,两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几乎是在发抖:“安之,安之你怎么在这里!”
“娘,我来找你!”闵疏顾不得叙旧,带着她就要走。
陈弱水却顿住了,外头搜查的官兵翻找东西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要查到这里来。
陈弱水从衣襟里掏出一叠东西来塞给他,仓促地说:“安之,这是你那日拿来的户籍和路引,我都贴身藏着,怕叫人发现了。你拿着它先走,我……我走不掉了。”
闵疏顿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问:“您说什么?”
陈弱水咬牙,撩起了自己的裤腿,她没顾忌在儿子跟前露出肌肤,只觉得有些难堪。
她把裤脚一圈一圈卷上去,使得整条小腿都露在闵疏眼前,那本该洁白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全是疮疤,腐肉已经刮过一道,但是脓水还是止不住。
陈弱水读过些医术,知道鼠妇能解毒止痛,她就捉了些虫子放在油灯上烤干了后捏碎了敷在伤口上。可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办法,根本不奏效。伤口的水泡破裂后,感染和炎症并发,患处腐烂的肉馊臭不堪,她只能咬牙用锁头锋利的边缘去刮掉。
这样撑着,竟然也等到了闵疏来找到她。
陈弱水知道,她的安之心细如发,是最聪明最勇敢的孩子。
“陈珠泼了我一锅热油,我砸不断锁链,我……我走不了了。”陈弱水说到这里双目通红,她仔仔细细地抬头看闵疏,好想要把他的模样记在心里。
“快跑,安之。”陈弱水用手背蹭掉眼泪,喉咙间哽咽道:“对不起,娘把你生到这个地方来,娘是真的……娘是真的想教你当一只苍鹰。”
搜查的锦衣卫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文沉的家奴紧跟其后,一旦暗室被打开,闵疏和陈弱水身为私生子和外室,根本没有活路。文家的家丑还没走出门,他们二人就要死在这里。
陈弱水转头,毅然决然端起了油灯。里头盛放了满满当当的灯油,只是灯芯已经烧得太短,眼看就要灭了。
闵疏立刻意识到她要干什么,竭力制止:“不行!娘,一定有办法的……海晏剑就在外头!我去把它取来,可以砍断,一定可以€€€€”
“孤离的解药有两个人量,安之,我全藏在头油罐子里了。”陈弱水笑着摇头,她意已决,谁也没办法阻拦。闵疏看见她决绝的眼神,喉咙已经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陈弱水十指纤长,捧着灯油用尽毕生力气狠狠一泼。
“哗啦€€€€”
漫天大火骤然掀起,残阳与之交相辉映,文房里全是纸张和木架,那是最好的干柴。
闵疏退后两步,冲出了暗室,火势拔地而起,眨眼间就已经蔓延出去。闵疏推倒书架,书架轰然倒塌,纸张漫天飞舞,那些是本该被搜查出去的账簿,如今却如同纸钱一样带着丧嚎。
闵疏仓皇地在一地杂物中抽出海晏剑,那把剑寒意四射,锋利得吹毛断发。他握着剑跨过熊熊大火,又冲进密室,一言不发地去砍金刚锁链。
砍不断,砍不断!
闵疏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他握不住剑,失魂落魄又再无理智地咆哮:“砍不断!娘,我砍不断!”
他忘了他本就来该砍不断,他学的都是不需要废大力气的拉弓射箭、阴谋诡计,怎么可能有力气砍得断精钢锁链呢?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聪明,他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连自己的娘亲都护不住。
他恨自己是个废物,又恨陈弱水没有求生之意,还恨文沉竟然过河拆桥。他百密一疏,输掉了唯一的娘亲。
火势冲天,烈焰把面颊烤得紧绷灼痛,发丝被火烧出焦味,陈弱水推开闵疏,声嘶力竭:“跑!安之!跑!”
锦衣卫从远处奔袭而来,糟乱的声音如潮水般。
“走水了!”“书房走水了!救火,去巡检司叫人!”
“把门撞开!来人,去禀告镇抚司大人!”
“去找援军,没水!去找援军,井里没水!来人、去、去找小周将军,叫他带人应援!”
残阳如血,漆黑的飞灰像是大雪,锦衣卫们鱼贯而入,从院墙上翻进来。
陈弱水不顾掉落的火星,从残垣中捡起闵疏掉落的那把海晏剑,将它用力投向闵疏。
海晏剑闪烁着寒光被高高投掷而出,如同七月流火一般向闵疏贯风而来,闵疏在火海中踉跄接住长剑,这把剑太重了,它是先帝亲赐,持者可带剑入宫,不跪亲王,不受罪罚,不遭株连。
安得海晏剑,跨海斩长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