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喜欢我。”
苦作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携卷着胃中翻滚的恶心,与心头焚烧的怒意。
他从来不忘崔家的切骨之仇,也不敢忘。
都说苦作大师每逢杀人,就会往自己身上钉柳钉自悔。
他常在悔些什么?在悔他棍下亡魂吗?
不,他从未练就一颗大慈悲心,他杀的人又尽是些作奸犯科的贼子,他不会对他们存有过多的同情与悔意。
他悔恨的,从来只是因为:他这么多年来,杀了如此多人,却一直未能找到那个最想手刃之人。
深仇未报,他需要用切肤之痛,来警醒自己。
而现在却告诉他,那与他相伴十数年,犹如他至亲的同门师弟,就是他一直找寻的那位残虐不仁之徒!
“是啊,喜欢。”
小满应声的语调有如一个天真孩童:“我就在你身边,只有我在你身边……我们永远、一直手握菩提,常听经诵。看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挂念着我,我心痛快。”
“我还为此不惜烧烂了自己的脸,师兄,你不感动吗?”
当年官差闻讯而来,救下了被挖瞎眼睛的崔三少爷,同时也把小满抓进了狱中。
小满干了这档子穷凶极恶的事,本该是要立即被斩首示众的。可不知他做了什么,他的判决改为了先行黥面,择日问斩。也就是这么一改,让他有了逃出的机会。
等他逃出来,一番找寻,才发现,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然进入梵泽寺修行,成为了一名六根清净的佛修。
于是小满找到了一家人,这家人里的小女儿也说是当地的“第一美人”。
他把他们尽数绑起来,算着梵泽寺高僧到来的时候,一把大火,连同自己一道烧了起来,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再度来到苦作的跟前。
“你闭嘴!”
苦作一声爆喝,提起手中长棍,摔在小满的肩上,把他摔得直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筋脉之上,行棍迅猛残忍,比方才小满砸向胡知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遭下来,就算不死,也会落得满身残疾。
引得人纷纷探看,又因不忍而侧目。
小满不作任何得反抗,反而每被砸一下,就放声大笑,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他在梵泽寺中被赐法号“喜作”,便是说,凡是笑口常开,心存欢喜,便能不临苦痛。
眼见着苦作要对他施下最后一记杀招,小满突然间就不笑了,嘴角垮了下来,呈现出空茫之态,视线死死地追着即将敲下的棍棒,恍惚道:
“也好。我乏了。”
苦作见不着他的神情,只知道耳边烦人的笑声消停,只听见小满的这一声轻叹,倏尔发现他居然下不去那道杀手。
棍棒一转,只砸在小满的脉门上,把他给震晕了过去。
“苦作大师,这是你与他的恩怨,我本不愿多掺和。”
闻人晏见状上前一步,提点道:“但他伤及的无辜太多,总归是要给旁人一个交代的。”
都是苦命人,但对残暴者仁慈,便是对无辜者不仁。虽有怜悯,却无法放过。
苦作指尖微动,一个常做的单手比直的动作,此时做起来却艰难万分。
他将晕过去的小满背起,良久才沉声道:“我会亲自与孙阁主说,而后……把他带回梵泽寺,交由住持处决。”
“终归是……活不成的。”
小满活不成,他……或许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