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笑了笑,收回视线,这一瞥一回眸,他身上的温柔还在,却仿佛瞬息之间,就多了一丝渺远的冷:“坐吧。”
顾凭在他对面坐下。
青君朝外远眺。他身上实在有种很绝尘的气质,令他即使坐在这刀剑寒光闪闪的城门楼内,即使那寒刃和甲胄微微的碰撞声,还有军靴踏在楼砖上的沉闷的声响,几乎一刻不停地绕在耳边,在这样的气氛里,他的神态还是只见飘渺,不见一丝急迫与戾气。
青君慢慢地转回头,望了顾凭一眼:“我原以为,陈晏那样的人,性子太霸道冷硬,手段又太杀伐残酷,你纵使待在他身边,也不会喜欢那种桎梏……原来,竟是我想错了。”
这话有几分调侃,又有一丝讥嘲。
这话,顾凭抬了抬眼,不想回应,只淡淡扯唇一笑。
青君道:“看见那烟尘了吗?”
顾凭望去,果然看见远方滚滚起了一地黄烟。
离得那么远,却还能被看见,可见那烟尘之大。或者说,来者之众。
青君漫不经心地道:“冠甲军,加上东洲军,一共三十万人马……真是不得了。”
他有点讥诮,又有点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说,等陈晏陈兵城下的时候,如果将你带到城楼上。用刀抵着你……他会不会舍不下心,就此退兵啊?”
——他终于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虽然,顾凭早已想过青君会用他来威胁陈晏,但是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的心还是狠狠一紧。
他知道,陈晏是绝对不能退的。
南疆之战,陈晏孤军直入沉谷,先是以一己之力平定南疆,后来又代帝王受降于颖安。顾凭之前死遁的时候就发现,关于陈晏勇略的各种传说,几乎已经传遍了南疆。想来在南疆以外,那风声也不会小。无论这些是百姓自主相传的,还是有什么势力插手其中放出传言,陈晏现在的声望,都到了一个已经隐隐有些震主的地步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犯错。
绝对不能。
因为他如今的势盛,令凤都朝堂上,那由几方势力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那些人一定会做些什么,来将这个局面拉回从前。
这个时候,就算陈晏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想尽办法找到他的错处,或者干脆制造他的错处。
而皇帝,无论是出于忌惮,还是出于制衡,对这个他总是疏离着的儿子,他是不会容情的。
……这就是青君的打算吧。
当他无法和陈晏硬碰硬抗衡的时候,就将陈晏扔给朝廷内部。从来自己人下刀,才最知道痛脚,知道怎么样最能断其筋骨。
怪不得,东洲军也出现在了这里。
这不会是陈晏的调度,只可能是青君放出消息,将他们引了过来。为的就是让豫王能顺理成章地揪住此事。若是只有冠甲军在此,便是闹出再大的动静,或许也能遮掩下去,但如果郑旸来了,见证了,那这件事势必会被捅出去。以豫王的手段,势必要将它闹得风浪滔天不可!
顾凭感到嗓子有些涩。
他饮了口茶,低声道:“何必呢?反正无论他退或不退,在青君的计划里,你总能全身而脱的。”
青君的眼底闪过一抹好奇的光,问他:“我的计划是什么?”
顾凭:“狡兔尚有三窟,青君在此地数年,逃生的密道是一定准备好了。或许还不止一条。就算冠甲军将城池团团围住,也困不住你。”他淡淡道,“我在青君手上,生死已经注定了。就算陈晏退了兵,你们照样可以给我喂点什么药,或是干脆杀了我,再弃城而逃。这种人财两失的结果,陈晏也能想到。他不可能退兵的……青君,明知无用的事,你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青君似笑非笑。
许久,他淡淡道:“我在南疆的布置,几乎被陈晏连根拔去……逼得我自断手足不说,连远西城,我也不得不暴露出来。否则,我拖他不到今日。顾凭,就算朔阳城破那日,我也不曾如此狼狈。都被人逼得数年经营一朝尽废,连容身之所都快没有了,我怎么能不回报呢?”
“至于陈晏会不会退兵……”青君轻轻一哂:“他很看重你。虽然这份看重,能不能令他心甘情愿为你退兵,我亦不知。但无论如何,你死在他面前,且还是因为他,这件事,足够诛他的心了。”
他温柔道:“陈晏这个人,一贯心肠都是削铁如泥的,能为他添上一件痛彻心扉之事,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顾凭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