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真在这命悬一线之际,品出几分死之而后快的期待来,他更恨不得贺云舟这刀无比锋利,几近教他不怎么遭受折磨地就能死去。
可他若是寻仇而来,就应当提前备好一把浑体铁锈的粗钝柴刀,这样一刀下去不仅能够折磨人,还能保证人死的一击毙命再无悬念。
这才是杀之泄愤。
“临死,你都无一句解释?”贺云舟偏头抹了把眼角,又把刀锋下移抵在了他胸口上。
“你不想杀我。”沈宓见状了然,可他实有种与这一生最企及之事失之交臂的感觉。
这夜这样漫长,这牢笼暗无天日,他还要待到几时?
“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贺云舟毫不犹豫将刀刺进他胸膛,却只没入了一半的刀尖。
剧烈的疼痛让沈宓冒出一身冷汗,脊骨颤栗,也再坐不端直,可他牵起嘴角笑的有些解脱,忽而趁着贺云舟失神,猛地将身躯凑进了刀尖。
“你疯了!”如若不是贺云舟手撤的快,他今日当真要歇了命。
大年初一,还真算的是个好时候。
可沈宓并不感激他的撤刀之举,他没由来的希冀轻而易举就能碎了,谁人都能教他重回死牢。
今夜这么唯一一个,真能狠下心来将刀刺进他皮肉里的,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后悔了,这算什么?
“我不过帮你一把,我欠了你,临死好心帮你又有什么错,”沈宓讽刺他,“倒是你,你怕什么?怕你阿爹阿姊梦里找你么?”
“你闭嘴!”贺云舟重新又把刀提了起来立在了他面前。
“我闭嘴?”沈宓笑出声来,“我敢做难道不敢说么?你说贺襄是因我而死,那你告诉我,他如何因我而死,普天之下受系皇恩,我也不过是一介棋子,凭什么他的死便成我的债了,他入朝为仕牵扯天颜,何苦就是我的罪!”
沈宓今夜死到一半不能痛快,实在是不满的极了,他厌恶总有人恨他咒他,千方百计告诉他想要他死,却都假惺惺地不让他得偿所愿。
他恨他们自私自利、虚伪至极,却依旧守着自己那冠冕堂皇的道义,在他身上把坏事做尽,他恨他们折毁他的良心,把他的七情六欲当做烂泥一样的东西。
他从未如此地憎恨过这世上那么多人,他恨将他生出来不管不顾的男人女人,他恨嘉靖,恨他自欺欺人作茧自缚。
他还怨,怨贺襄自不量力,怨韩礼贪得无厌,怨贺沉璧蠢笨无比,怨贺云舟犹豫不决……
他还怨,怨他自己,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一死了之,却还在这样的境地妄图绝地反击,妄图他能偿还那些无头之债,他太蠢了,他简直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货。
想来实在痛苦,他今夜怎就不能疯了。
“还有你阿姊,她怎么死的你不知晓,别人应该也有告诉你的吧,你当初没瞎没聋,自己难道不会分辨么!她是自缢,她自愿的,谁逼她了,是我么?”
他笑,“那我真是厉害,竟引得你贺氏一门因我覆灭,我倒也想问问,你们呢你们求什么?求今日不能将我痛快活剥,还是求在这里跟女人一样踌躇不决!”
贺云舟教他逼的手指僵硬,心肠绞痛,彻底杀了沈宓的决心才落,他手中的刀便被一股暗劲迅速击飞出去,砸到了沈宓身后的窗台上,掀翻了一只插着红梅的花瓶。
“噼里啪啦”的声响碎了一地,像是敲响的号角一样,把贺云舟拽回原地。
他竟丝毫不关心将他弯刀打落、阻止他杀沈宓的是何人,更不关心他今夜是否也会把命留下,他只死死盯着沈宓,看他如疯如魔地露出渗人的笑意,看他一张晔若春敷的皮相状如厉鬼。
看见他薄唇轻启,像悲不是悲地说:“贺怀汀,你再也杀不了我了。”
贺云舟居然听出了一丝可惜。
紧接着他又说:“你真是个笑话。”
贺云舟差点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按到小案上抽筋拔骨,可那来人轻飘飘越过他,将沈宓带到了一旁,像一阵清风般无声无息立在了屋里。
贺云舟抬起头,认出那人后当即紧皱了眉头,“殿下?”
他还未从诧异中回神,便教沈宓胆大包天的动作给惊得不知所言€€€€只见他歪着半边身子,靠在一旁屏风上,果断地抬手挥了摄政王一耳光。
后者挨得结结实实,竟半点儿没躲,也不怕让他一个外人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