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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假以时候,香车晃荡晃荡着悠悠入了围场,沈宓入帐整装待发、再露面时已是意气风发,抬眸瞧见弓马大雕,摩拳擦掌便不自量力地想要将天也地也踩在脚下。
满脑子正身射林中野兔麋鹿、举目射山雀飞鸟,仿佛长天阔地都小的快装不下他一般限制了他大展手脚一番作为。
长风簌簌,他又性野,就差了别人说的两句适可而止,便任由疯马带着他窜进山林间€€€€
果真不料天妒英才,一朝使他脱缰下马断手脚……
再睁眼时已然回了宫里居殿。
黄粱梦醒沈宓甫掠起眼皮往傍边、便见榻前跪了一片乌压压的纱帽,纷纷摆着以死谢罪的架势垂眸朝着他,此情此景难得的教他鬼神不惧的性子磨出来些局促不安。
再瞧,身侧还坐着一人,却是皇后贺氏。她面上尚且期期艾艾垂着泪,手中绢巾绞如麻绳,才望见沈宓睁眼霎时便喜极而泣,泪珠子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扑簌簌往下掉,还忙不迭地挥着手中绢巾唤太医。
乌泱泱一片纱帽左摇右晃、成群结队扑到他跟前,不过短短一刻钟,他便教人摸了十八回手腕,所幸榻下医官都登名在侧,是板上钉钉地把脉治病好郎官,不消得他浮想联翩成文章,便手脚麻利地写好方子抓好了药,熬了几碗十全大补汤谨听皇后娘娘吩咐、想灌他多少灌多少。
直到人参雪莲的精华撑足了肚,沈宓这顽吝都恬不知耻的觉得他是受了无上之苦。
好不容易叫苦连天地引来了处理完公务的嘉靖帝,得了几句抚慰,不料却在身心松懈之际,听他话锋一转道了一句:“坠马之失是宫侍之过,当日涉及一干人等已被当众杖毙。”
且他言状之轻,听着沈宓还以为那些宫侍只是受了被罚下几两银子这样的罪责,不过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身上染了人命这样的事实,又见嘉靖帝极其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面上和蔼可亲道:“阿宁,以后莫要再沾伤痛。”
沈宓当时温吞吞应下,脑子还是木的,云里雾里又歇了一觉,果不其然地做了场大梦。
梦里满身是血的宫侍纷纷伸着手来挠他,哭着喊着要他不得好死,他满头大汗地挣扎着醒来,再起身时已然东际透亮。
此后,殿中侍从瞧他再不敢带着从前那般火树银花的眼神缱绻流连,大多不敢抬头正眼看他,大多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再也未同他亲近,好似隔着人命,他浑身都沾满了不干净。
偶尔有那么些时候,他对嘉靖帝喜爱依赖的感情,像是原形毕露一般变为了畏惧。
自那以后,他便杯弓蛇影似的再不敢轻易教自己招上伤痛€€€€
“怎么?难道藏书楼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闻濯问话半天没见他吭声,反而视如无睹地走起了神,无奈又出声问道。
沈宓回过神,嘴唇微启:“没有什么秘密。”
他转身坐回小炉的茶案前,手指冰凉,不知是被往事阴郁笼的,还是教窗边寒风卷的。
心下烦躁地想摔杯倒碗,又碍着眼前闻濯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跟前杵着作不得疯,按耐下心里不快语气稍冷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莫要叫宫人等的着急。”
闻濯笑着揪了手边上花苞的两片花瓣,信步停在了沈宓身侧,继而饶有兴致地半屈身盯着沈宓的神色道:“什么时候也关心起我来了?”
还未等沈宓耐着性子回答,他便抬了抬下巴又说着:“张嘴。”
沈宓自然不听他,才扭过头偏又教他捏着下巴被迫分开了唇。
冰凉的两片花瓣入口,沈宓皱着眉头卷了一下花尖,霎时间不小心碰到闻濯温热的手指,忽觉着一阵反胃激烈,他猛地掀开闻濯,如同一只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窜到门口,随即痛苦地干呕了几声。
闻濯毫不意外地脸色阴沉,瞧了瞧自己的手指,又瞧了瞧扒在门口似“娇花弱柳”一般的沈宓,拿起还温热的茶壶添满了一杯,握着杯盏径直走过去将沈宓一把拎了起来,可以说是丝毫不“怜香惜玉”地灌了沈宓满身香茗€€€€
“你有什么病!”沈宓呛红了脸,怒目圆睁地看着闻濯,顺便将他手中拿的杯盏痛快摔了。
闻濯笑了笑故意逗他似的轻飘飘地说了句“你才有病”。
是了,怎么看沈宓都更像是有病的那个。
许是院里动静实在闹的大了,也惊扰了前院的耳朵,管事疾步赶来先是向闻濯好赔了一顿罪,又看了沈宓几眼替他找了身干净衣裳。
临走时也不忘提醒二人“晚膳已经备好,待会儿便会送来”,里里外外摆明了是想要沈宓留下闻濯一起用膳。
沈宓冷哼一声,直接教他滚。
随即对闻濯的语气也不善:“承明殿的炭火比世子府还要缺么,殿下非要来此凑这不够分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