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到他。
月亮高高挂在天边,辽人的旗帜烈烈作响,偶有乌鸦野稚嚎叫着扑棱翅膀,士兵们三两一群,用他们家乡的语言在篝火旁谈天。
一阵风过,乌云遮蔽月,宫道两旁只有树叶的沙沙声。
废舍的门被从内向外打开,两名辽人士兵一高一矮,高的面覆刀疤,矮的一瘸一拐,像是酒足餍饱从中出来。
他们在用辽语低声交谈。
“一时酒醉冲动闯下大祸,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来灾祸上身,瞅着咱们的皇帝对这小子盯着紧呢。”
“人还留着一口气,应当是死不了,这汉人的皇子也是个傻子,估计都不懂发生了什么,应当不会说出去,只要不说出去,今晚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希望如此。”
这二人犯下滔天孽罪,竟还未醒酒,互相搀扶着往废舍的门前去呼朋唤友,篝火旁撕了一片烤羊肉吃的满嘴是油。
“你们刚刚进去做什么了?里头一点动静都没,可别死了。”
刀疤含糊地说,“看着不顺眼,揍了一顿。”
其余人听了竟也不觉得欺负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对。
他们一群人在喝酒吃肉,守着荒废无人问津的院落,便以为能将罪恶掩藏在口腹之欲下,然而天理昭昭,明月朗朗,再阴暗的地方,也总有被照亮的时刻。
刀疤却不知道,这是他在人间咬的最后一口肉了。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紧张握住兵器,刚刚回头,便见明亮的光劈头而来,直到碎成两段,最后的意识才反应明白,哪里是什么光,那是破云的月亮照在了尖刀上。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杀他的人是谁。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但他身边的瘸子看到了。那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黑布覆盖脸,长发高束着,手中握着一把他们辽国战神萧烈的刀。
萧烈的刀很多,他在每一把刀上都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图腾,辽人看到图腾,便会认出来。
那把用来屠杀汉人的刀此刻沾满辽人的血在地上流淌,来人赤红着眼睛,握刀的手背青筋暴突,瘸子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刀割断了喉咙。
电光火石之间已出了两条人命,一众守兵面如土色,能守在这里的并不是什么精锐,他们在深宫糊涂度日,因看不到前途而养成一身放/荡的野性,像腐烂的老鼠,即便是辽宫中的其他人,看他们也带着嫌弃。
黑衣的年轻人杀红了眼。也不知这样的年纪怎么来一身莫测的功夫,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这群辽人甚至没来得及报信,也没来得及说话,一共十一人惨死刀下,最后一个人死前听到那年轻人神经质似地喃喃自语,“你们出言侮辱一个孩子,同样该死。”
章璎杀人的手在抖,他这辈子手只抖了一回。
第一回 是在章荣海死的时候。
这是第二回 。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尘封在记忆中很久的面容。
那是死去已久的暴君。
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死了,而他甚至护不住他的血脉。
他鼻尖嗅着血腥的味道,刀上一滴一滴淌血,周围尸体堆堆叠叠,章璎面无表情地将那瘸子和刀疤剁成不成人形的碎肉尤不解恨,只盼一把火将二人烧碾干净,来世投胎了畜牲道。
血溅落在他覆面的黑布上,溅落在他的眼睛里,烫的他心脏都烧起来,烧成一团灰烬。
他是个懦夫。
他宁愿在这里将这两个人渣剁成肉末,也不敢进去看小宴一眼。
漆黑大敞的一道门,像吞人的兽嘴,门槛变成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