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比一声响亮清晰。
像是从他回忆里挥手打在五岁的自己身上。
他其实并不是特别地在意这个什么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也不在乎出身在那样一个贼窝,留给他的除了一点记忆什么也没有,更何况他之后的数十多年都拥有真正珍贵的东西。
即便自己现在也做了江湖上恶名昭著的盗中仙,有数不清的难听的好听的传闻,楚欲也跟幼年的境况联系不起来,他只是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去实现。
说起来,那个山头上唯一让他放在心里的就只有六岁那年官兵剿匪,满目的尸山血海。
山上的日子过得越宽裕,上山为匪的人越多,抢来的女人也越多,强盗的孩子也多起来,死的时候尸体堆积到发臭腐烂。
夏天的烈日灼烧,他扒着每一具见过面的、眼熟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儿的尸体,从里面拖出来自己奄奄一息的娘亲,却再也没见过哥哥。
比他大五岁的哥哥,跟他一起躲起来的哥哥。
没有尸体,也没有踪迹。
他守在臭气熏天的尸堆里等来了野狗野猪和苍蝇、鸦雀,看见肉-体腐化或者被啃食,身量还没有灌木丛高,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等到了黑夜、雨水,狂风吹起来,尸水卷了一身,也没有等到回来的哥哥。
他饿着肚子,还被熏地吐干了胃里的体-液,苦的、酸腐的,深一脚浅一脚一遍遍地费力翻开那些比他高很多壮很多的成年男人,腐烂到发泡的女人,血肉模糊的小孩,招引来一堆蚊虫的断肢和内脏,都快要把山上的每一个见过面的人死去的样子都刻在脑子里了,也没能找到哥哥。
他想起来,他大概是知道了,那个曾经说过很多次要离开山上的哥哥,应该是趁机抛下他和娘亲走了。
哥哥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走了。
可他还没有,他太小了,只够快到六岁,小到要从死人堆里拽出来娘亲的身体都要用尽力气。
是的。
那个恶贯满盈的强盗头子亲爹,那座人人奸-淫掳掠的山头,他时至今日也不在乎,想起来那些丑恶嘴脸,难听的辱骂,也并不觉得痛苦,只是记忆里一些时间线上的片段。
从什么地方生出来,他没有选择。
但可以选择在意什么。
他幼年短小的人生里,原本唯一在意的只有娘亲和哥哥。
可到最后,剿匪之后的尸山血海里,相依为命的哥哥成了他和娘亲最后一线生机,然后却义无反顾的走了。
抛下他们跟那些腐尸烂肉化为一处,放任生死。
“还说什么?”
萧白舒看他不说话了,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
脑海里冒出来的怒骂被萧白舒清朗的声线打断,楚欲抬头看过去,各色昏黄的,红彤彤的花灯,把萧白舒清晰深邃的眉目都映衬得柔和下来。
楚欲天生含情的双目朝他一弯:“还说,下次再乱吃别人的东西,就要重重地罚我。”
萧白舒愣了会儿,想起来之前没留意到的地方。
楚欲以前也常买糖葫芦,这时他才发现,楚欲只是买。
买给他,买给元临和张洲,也买给自己,但自己从来也不吃。比如就像早上那样,刚才那样,宁可吃他手里的,也不愿咬给自己买的。
楚欲没有把来龙去脉说明白,他也能大概猜到,提起来能走神的,避开的,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同时也冒出来一些大概不切实际的想法。
也比如,不能吃别人的糖葫芦,可以吃他的,是不是能稍微证明他跟楚欲身边的其他人不一样。
跟那些兄弟相称的张洲,共事过的小厮丫鬟,千金买来的花魁,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