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当时他浑身几乎都没有一块好肉。”邬先生叹道,“他双腿多处骨折,肋骨断了好几根,身上除了被穿了琵琶骨和锁骨,还被洞穿了几个窟窿。本来是救不活的,但老夫认出他了,又摸到他腹中冰潭玉,正中老夫下怀。便死马当活马医,用锻体之法开始对他进行锻造。”

虽然是往事,但听到莫远歌当时的境况,梁奚亭还是心疼得厉害:“他……当时可有意识?”

“没有。他已近弥留,若不习天阙密卷,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他的命。”邬先生道,“即便老夫开始锻造他,中间依旧凶险万分,好几次差点没命。不过好在总是有惊无险,经过八十一天的锻造,他习成天阙密卷,身上的伤渐渐痊愈。”

“但因为他伤得太重,沉睡了一年半,伤才渐渐好了,只是心神依旧十分衰弱,稍稍刺激便晕厥昏睡。老夫便让他养着,刻意忘记那些惨烈的经历。”邬先生道,“他很想早些回到上面,老夫没让。一来让他养好心神,二来想治好他的耳聋。”

原来如此。梁奚亭心中有了计较,推着邬先生走到露台。

莫远歌已从浴桶内出来了,换上一身轻薄衣衫,衣领半敞,湿发半干覆满背,白皙的脸颊还有些许水珠,犹如沾露的白玉,俊美得令人心颤。

“舅父,邬先生。”见二人过来,他轻唤了声,赤足朝二人走来。白皙的裸足踩在冰冷粗粝的石子上,他脸上却无任何不适之感,依旧一副柔和的模样。

梁奚亭上下打量着他,仔细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连些微表情都收纳心底。见他赤足而来,眉头一皱,责备道:“硌得不疼么?把鞋穿上。”

可惜他一番关切的责备,只换得莫远歌眉头轻蹙,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迷茫地站在原地。

梁奚亭“啧”了声,走过去扶他坐在椅上,耐心地蹲下去用绢布将他双足擦净,抬头对上莫远歌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莫远歌正用一双小狗眼看着自己。梁奚亭叹了口气。如今他什么都听不见,想跟他商量点事情都费劲。算了,且等着吧。

莫远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多谢舅父。”随即担心地问道,“星河,可安好?”

梁奚亭知道他听不见,蘸水为墨在石桌上写下:他安好,一切无恙。你现在心神尚弱,且莫多虑。待你痊愈,舅父带你回去见他。

莫远歌深邃的眼眸久久盯着那水写的字。

他安好,一切无恙。

可怎能无恙?他那么依赖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崖,会伤心成什么样?会不会又诱发那癫狂之症?

怔怔地望着桌面水迹慢慢干涸消失,莫远歌收了心神,红着眼睛对梁奚亭道:“舅父说的是,我当好好安养。只要他还活着,我什么都不怕。”说完横袖擦了泪,又闭目打坐,静默如老僧,很快又入定了。

梁奚亭心头酸楚,当初阻拦二人的心思,在莫远歌坠崖、江千夜生死间顿悟时就消散了。只要温如好好活着,梁奚亭什么都不求了。

邬先生看着莫远歌清雅的面容,道:“这孩子十分刻苦,又温文有礼,老夫打心里喜欢他。只想早些把他治好,少让他吃点苦。”

梁奚亭见邬先生望着莫远歌,慈爱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道:“先生对温如有再生之恩,待我们将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完成先生嘱托,便下来接先生上去。”

邬先生连连摆手:“算了,老夫当年助纣为虐,哪还有脸面对那些孩子的亲人。”随即凄然一笑,仰头望天,“老夫这样的老怪物,最好的下场是与萧景明同归于尽……可惜没机会了。往后,便交由你们这些晚辈了。”

梁奚亭不再坚持,转头看着打坐的莫远歌,问道:“他还需要养多久?”

“至少还需三月。”邬先生思绪拉回莫远歌身上,“他心神尚弱,若回到上面,见到故人或者敌人,又会晕厥,况且他耳聋之症必须治好。”

“先生有多大把握能治好他?”既已寻到莫远歌,梁奚亭急着回危柱山。他走时宋晓云身怀六甲,两年过去了,想来孩子都一岁多了,可自己却一眼都没见过。

“若他是常人,倒是不难医治,只需银针刺穴,三两个疗程定能稍有恢复。可他如今刀枪不入,银针刺不透,只能以汤药医治,效果便差。”邬先生解释道,“习了天阙密卷,对外界的刺激,皮肤筋骨坚如铜墙铁壁;只有他主动接受,才会如常人一般皮肉柔软,能轻易刺穿。”

“温如不是骄矜之辈,怎会排斥扎针?”梁奚亭疑惑道。

“这非他能控制。”邬先生道,“需身心同时对一个人完全不保留的信任,方才可以。”

梁奚亭知道莫远歌虽感激这老狐狸,但身上冰潭玉的根源正是他。身体可以信任他,心里也多半排斥。看样子这老狐狸也知道这缘由,便道:“让我来试试。”

梁奚亭有信心,自己是莫远歌在这世界上最信任之人,除了那疯癫的臭小子。

明知没有希望,依旧在这荒芜人烟的悬崖绝壁苦苦寻找两年,等同自我流放,尸首也要寻回。就算对亲儿子也未必能做到如此,梁奚亭却为莫远歌这么做,这是何等强大的感情?邬先生当即毫不迟疑地点头:“好。老夫教你。”

梁奚亭认真跟着邬先生学针灸之术,他本就博学多才,不到半个时辰便将针灸顺序、每一根针力度深浅熟烂于胸。

莫远歌已然醒来,见梁奚亭拿着银针过来,眼中尽是疑惑:“舅父,银针扎不进去。”

梁奚亭微微一笑,取水在石桌上写下:“你且闭眼放松,全身心信我。我有办法让你复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