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冽抬眸,认真地看了这年轻人一眼,他却不等凌冽回应,自己抬手将那酒满饮,而后豪爽地一擦嘴,“我大锦儿郎,若都能死战,何须今日一送?!”说着,他将酒碗“啪”地摔在地上,冲凌冽行了军中大礼,“在下舒明义,此去千里,还请王爷指教!”

这时,凌冽也终于认出了眼前的儿郎,此人是宣威将军舒楚修的嫡长子,自幼在外祖杨将军家习武,后来从军,使得一手极好的枪法。可惜他出生高门大族,数次想上前线而不得,被迫郁郁在京中任了锐营翼长。

前世,舒家外戚和宦官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害了锦朝天下,叫戎狄侵入。

皇亲国戚和宦官们在城破时狼狈南逃,京城以舒家为首的高门望族们也纷纷乘船东渡,唯有这位舒明义,在登舟时咬牙扭头,率领京中残部、殊死搏斗,最终战死在城楼……

念及此,凌冽也郑重地冲舒明义还礼,“小将军客气,是我要劳烦你。”言毕,他推动轮椅向京中百姓颔首,而后转头看着黄忧勤道:“黄公公。”

“王爷。”

“陛下年幼,不宜饮酒,百姓也是一时尽兴,公公莫怪。”

黄忧勤忍了忍,终于勉强做了个笑脸,“王爷言重。”

“本王不似公公忙碌,万事挂心,本王的心愿其实一直都很简单,只愿百姓和乐、天下太平。”

黄忧勤嘴唇动了动,最终在同凌冽的对视中败下阵来,他后退了一步,将手中的酒壶和托盘一并递给了明光殿小太监,然后便扶着小皇帝后退。小皇帝见他如此,便也没有坚持,只小声补充了一句,“皇叔保重。”

如此,送亲算是结束,礼官颤颤巍巍地道出吉词、送北宁王上车出城。

元宵将凌冽送上红鸾车,小皇帝也全了最后的礼数、有些走神地跟着黄忧勤等人起驾回宫。

直到完全看不到京城的城门楼时,凌冽才开口,“让羽书帮忙盯着点儿太医院和孙老。”

元宵愣了愣,而后小心翼翼地问,“……这次,不会变成鸽子汤吗?”

“……”

凌冽还没说话,车窗外面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口哨,舒明义戏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嘿嘿,使枪我在行,但箭术我不行,小元管事大可放心——”

元宵被他吓了一大跳,骇然之下,凌冽塞给他的手帕掉了。丝绢的一块帕子,被风轻轻一吹就彻底掉出了车架,被马车的车轱辘狠狠地压入了湿润的泥土里——

凌冽:“……”

元宵:“……”

第6章

中原,会川府,宣郡。

这是一座位于镜城以南的小城市,地处中原西南角,却连通着中原、南境和西域,商贾往来、交通便利。

夕阳西下,小城里用碎石黏连铺砌的街道上洒满了落日余晖。街道尽头是间热闹的面馆,满头大汗的店小二双手托着飘香四溢的大汤碗、忙不迭地穿梭在店中。店外的空地上,也支满了临时加的小木桌。

这间面馆的豚骨手工面浇头很足,汤也是彻夜熬制的骨头汤,大块的猪肉耙而不烂,面条都是当天手工的,新鲜劲道,泡久了也不见坨,加上时鲜的嫩绿小菜,可谓色香味俱全。

加上面馆的位置好,就在城门口,从来都是一座难求、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今夜天凉,日落后更见风劲,乌云汇聚眼瞧着就要落雨。不少商人眼见下雨不好赶路,便有心在店里稍避避再走,吃面的时间便比往日要久上一些。

如此,店外排队的人等久了,忽然有个小婴儿“哇”地大哭起来,抱着他的是个汉子,孩子一哭就手忙脚乱的,那模样看上去也不大会哄孩子,动作都别扭得很。

附近的几个人见孩子哭了,多以为是孩子饿了,头几个排队的客商也好心,便让这带着孩子的人先吃。店内没有位置,店小二便将他们安排在了门口的一张临时小木桌上。

那木桌正巧就在面馆架起的一溜红灯笼下,灯笼下头还有另外一桌。那桌坐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大叔,还有一个缠着头巾的大高个。虽说西域风沙大,许多西域的女子都喜欢将满头秀发和一半脸藏在头纱、头巾里,但“她”的个子未免太高、身量也宽大,且那一头长长的金卷发十分蓬松,头巾怎么也盖不全。

“她”坐在灯下的阴影里,旁人一时也看不清脸,只当是个身形魁梧的异域女子罢了。

八字胡的大叔倒是个热心人,见小婴儿哭得惨烈,便主动起身替那男人拉了拉桌边的条凳。结果那汉子却被吓了一跳,有些紧张而防备地看向他。

大叔愣了愣,汉子也尴尬,半晌后才讷讷开口道谢,听口音倒不像本地人。

那八字胡大叔没在意,只笑着摆摆手,倒是几个还在排队的客商嫌弃小孩哭闹,追着汉子问了几句,“你个大男人怎么好带着个孩子乱跑,小孩子最饿不起了,哭成这样,多半是饿了,孩儿他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