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三章

破庙内!

夜千陵与慕容尘两个人,各坐一个方向。

慕容尘手中用树枝插着烤的兔子,表面已经焦黄一片,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夜千陵不觉有些饿了,再耐心的坐了一会后,起身,来到一旁的木架子边,用手摸了摸木架子上慕容尘的外衣,发现已经干了,便回身道:“尘,衣服已干,你先穿上吧,莫要着凉了!”

慕容尘微笑着点头,将手中正烤着的兔子递给夜千陵,再起身把外衣穿上!待回头时,目光,恰落在了专注烤着兔子的夜千陵眉宇眼梢那凝沉的一点上。

于是,本欲靠近的脚步,徒然转了一个方向,改为了向着庙门处走去。

而后,负手而立,静望着外面如瀑布一般的层层雨幕。

夜千陵抬头之时看到的,便是那一袭周身散发着沉重气息的背影。目光,微微的停顿了那么一刻,长睫缓缓的敛下!

一会儿后!

“尘,兔子已经烤好了,我们一起吃吧!”

夜千陵起身,走近跟前去,笑着将手中的兔子递向慕容尘。

慕容尘侧过头来,却并没有伸手接,只是道:“语儿,我不饿,你先吃吧!”

夜千陵不动,甚至手中的兔子还递近了一分,笑容依旧,“尘,你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怎么可能会不饿。”

慕容尘望着夜千陵,半晌,近乎是叹了一口气的伸手。但,当指尖触到夜千陵手中的那一根树枝时,又忽然有些无力的落了下去。周身的那一股气息,无形中又重了一分。半晌,低沉的声音,似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传出,击碎在庙外的暴风雨中,“语儿,人生在世,有很多事,由不得自己,也有很多无可奈何……”

夜千陵静静听着。这一刻,已然可以断定心细如尘的慕容尘,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异样。

手,缓缓收回!

手中的兔子,树枝往旁边一块大石上的四口处一插!

而后,与慕容尘并肩而站,同样的负手望向庙外的雨幕。半晌,叹息道,“尘,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声音,在此处略微一停,再紧接着衔接上时,已徒添了三分低沉,代表着她最后冷静做出的决定,“对不起……”

“语儿……”慕容尘听得那三个字,紧绷的心像是骤然破了一个洞,蓦然回过身来!

“尘,你听我说!”

夜千陵一闭眼,打断慕容尘的话,却并没有侧头回看向慕容尘,而是将目光继续紧锁在前方隔绝了视线的的雨幕之中,“尘,这一路来,我想了很多很多。之前,我一直在心中怪自己太过自私,为什么就不能陪你一起去承当那些呢?”

“语儿……”

慕容尘倏然伸手,一手握住了夜千陵的肩膀。力道有些重,想要打断夜千陵的话,也想要让她转过身来,心中的那一股不安,几乎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夜千陵垂于身侧的手缓缓抬起,覆上慕容尘握着自己肩膀的那一只手,可依然未曾回头。因为,她害怕自己此刻若是回头看了身侧的男子,后面的话,就不知道能不能狠心的说出来了。沉沉的呼吸,一字一顿道:“尘,真的,我真的很怪自己。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刻,我明白过来……”

“语儿,不要说了……”

慕容尘的声音,骤然加重了一分,但还是无法打断那一道声音,亦无法阻止那一道声音飘入他的耳内,“……原来,是我对你的情,还不够深!”

一刹那,慕容尘握着夜千陵肩膀的手,一寸寸松开,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其实,他早已隐约猜到身侧之人会说什么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口,欲要打断她。可不想,最后,她还是将话全都说出来了。那些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但却一直在回避的事实。他以为,他可以慢慢地让她完全接受他,可以一步步的完全走进她的心,可以……究竟是他做得还不够多?不够好?还是,她的心太过冷漠?

夜千陵本以为自己说出这些,心会很沉重。但不想,竟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这才侧身,望向慕容尘,又一次道:“尘,对不起!”

慕容尘听着那一声声不断的道歉,心,几乎快要痛到极致。如果,如果她是在他没有决定离开的时候说这些,那么……可是,偏偏……难道她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要?从下马的那一刻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他欺骗自己是看错了,于是……逃避,他竟一直在逃避!

而她,竟是这般残忍与狠心!

慕容尘望着近在咫尺的夜千陵,静静的凝望,眸底各式各样的感情,一一交织,心痛如绞!忽然,伸手将面前之人紧紧地拥入了怀中,那不自觉中加重的力道,仿佛恨不得将怀中之人硬生生的融进自己的骨血中去。然后,带着一丝有些难以维持的微笑,轻喃说道:“语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的,是么?”

夜千陵闻言,心中不受控制的一痛。伤害此刻拥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是她最不愿做的事,但结果,她还是深深的伤了他…

…“尘,对不起!”尽管,她知道,这三个字,她即使说上无数遍亦已经无济于事!

慕容尘浑身一僵!

闪电,接二连三的在庙外的空地上划过!

两个相拥之人的身影,长长的拖拽映射在庙内斑驳的墙壁上!

期间,谁也没有留意到前方的远处,一辆行驶的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

官道上!

冒雨前行的马车停驻!

驾车的男子,一跃下地,掀开湿透的车帘,恭敬的立在一侧。

闪电过处,只见掀起车帘的马车内,并不似外表看上去那般寒碜,甚至显得有些奢华。大到茶几、小到杯盏,一应俱全。而正中央,正襟坐了一个闭目养神的白衣男子。但见他,二十一二的光景,浓眉斜飞入鬓,五官棱角分明,容颜俊美无寿。但,缓缓睁开的双眼,那一双沉谙如千年古潭般深不见底的幽暗黑瞳,却全然不似这个年龄!

驾车的男子久久听不到一丝动静,大着胆子侧头向着马车内望去。而,下一刻,在那一双锐利的眼眸淡视下,浑身一粟,飞快的低垂下头。

宫玥戈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宽大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在他的身侧!

弯腰,步出马车。

抬头,望向前方雨夜下那唯一闪动着火光的破庙!

锐利的双眸,借着四周连绵不绝的闪电,一刹那,将庙门口那两抹‘相拥’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片刻,薄唇似有似无一抿,周遭空气徒降一分。修长如玉无暇的手,接过驾车男子双手呈上来的那一把陈黄色油纸伞,打开。再踏下马车,缓步向着远处的那一座山峰走去。

雨夜、纸伞、白衣、行步……

一切的一切,在夜幕下,渐渐的组合成了一幅绮丽的画卷,合该是用墨笔隽画下来的!

驾车的男子被白衣男子刚才那一刻的森冷惊吓住,背后不知不觉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渍。并且,原本三步的距离硬是拖成了五步,步履艰辛的跟随在白衣男子的后面。慢慢的发现,前方的道路,竟根本未留下一个脚印。而行走在前方的男子,胜雪的白色衣摆上除了天际砸落下来的雨滴外,未沾染一丁点泥泞!

他,竟是凌空而行!

驾车的男子心中忍不住暗暗发出一声惊叹:究竟要何等匪夷所思的高超轻功,才可以做到这一点?

……

庙门口!

夜千陵任由慕容尘拥着自己,一动也不动。他那熟悉的心跳声,清晰的响彻在她的耳边,却已不再似以往那般令她贪恋。

慕容尘拥着怀中的人儿,可再紧的力道,他亦觉得怀中之人如一阵轻风一样虚无缥缈,令他抓不住。他不懂,为何他们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而,下一刻,胸口忽然一阵毫无征兆的闷痛,喉间亦涌上来一口腥甜!于是,眉宇深皱,快速的松开了怀中的夜千陵,转过身去!

夜千陵并没有察觉到慕容尘的异样,她以为,他是不想再看到她。目光,重新落向庙外,知道自己不该再开口,却依然缓缓启声。因为,话已说了一半,再拖着,只会更伤!

慕容尘一手捂着疼痛难忍的胸口,一手抵着墙壁。一眨眼的时间,面色就已经惨白一片。眸中,闪动着一丝难以置信,暗暗运功,欲要压制住体内的毒素,但却刹那间引得气血翻涌,一缕鲜血,顿时顺着唇角滑落下来。清脆的落地声,淹没在庙外的暴雨声中,不容人察觉。

“尘,你放不下慕容函郁,你会因为她而随时回来。可我要的,并不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动荡生活,我只想要一壶茶、一盘棋、闲坐山林间的平静安定。追根究底,还是我对你的情不够深,在两者之间,我无法选择你。所以,我不能再一路陪着你了!”

雨声中,身后的那一道声音并不重,甚至可以说有点轻,但却一字不差的清晰传入了慕容尘的耳内。

慕容尘的面色,一瞬间越发苍白了一分,捂着胸口的那一只手,一寸寸收紧,节骨根根凸起、泛白!胸口处的衣袍,霎时折出层层大小深浅不一的褶皱。心中,有千万道声音在呐喊,想要留住身后之人,可张嘴之时,唇角抑制不住溢出来的鲜血却将他的所有话语淹没。

夜千陵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细微的血腥味,可狂风一下子涌进来,又将所有的气息吹散,令她恍惚觉得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慕容尘低垂着头望着地上被雨水稀释的鲜血,黑眸中,一系列沉痛得化不开的感情,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渐渐如断了线的风筝沉淀了下去!

“尘,我已决定一个人离去!”

身后的声音,在隔了好一会儿后,再一次传来!

慕容尘抵着墙壁的那一只手亦一寸寸收紧,指尖几乎已经深深地扣入了墙壁。然后,开启的唇间,机械般的吐出来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