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厉南烛所说的, 并不是整个乾元大陆上的情况,但却也足够说明许多问题了——这些在天启大陆之上,曾经理所当然地加诸女人身上的观念,一旦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变得这般让人难以忍受。
哪怕是依旧对女子当政抱有几分隐约的质疑的段老,这时候也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纸上得来终觉浅, 哪怕有人在你的面前说一千遍一万遍“女子并非不如男”, 也抵不上在这样一个国家里面走上两步, 看上两眼。
世人都说身受同感, 然而若是没有过任何相似的经历, 又何来“同感”?
没有真正遭遇过一些事情,永远也无法想象别人当时的心情。
——他们这还算是好的,遇上的都是如厉南烛与柳含烟之流没有歹意, 对这些事也不甚在意的人, 否则这一路上会发生什么, 着实无法预料。
越想越感到后怕与头疼, 段老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这会儿,都开始有点后悔,当初非得要跟着顾临安一块儿过来了。
他年纪大了, 实在是受不得太大的冲击,便是无知古板了一辈子,也想把这份无知与古板,一起带到棺材里去。
可与此同时,他心中一个隐秘的角落, 却在告诉他,这样的经历有多么的难能可贵,他对此有多么的庆幸。
——瞧,当初他的爱妻的想法,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异想天开,不容于世。
怀抱着那些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歉意那么多年,他终于能够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了。
就仿佛一块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他的心里,甚至生出了几分轻松的感觉。
长长地叹了口气,段老的面上露出了些微复杂的神色。
无论是什么人,当自己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信念被颠覆的时候,都不可能平静的吧?
察觉到段老的异样,厉南烛侧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开口说话。
她也知道这位老人这时候的心情肯定不会太好受,别看他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是平静,与众人的相处,也并没有多少不当之处,可人家的心里,指不定怎么翻腾呢。要不然这一路上,他也不会总待在马车里,尽量避免与她和卓九的接触了。
什么年老体弱,都不过是借口。
要是没有一个硬朗的身子,哪个皇帝会让这种人跟着一起出使?生怕人不会在半途病死吗?就是之前在沙漠里头,这位老人,也都是骑在马上的,而非坐在马车里的。
只能说,不愧是在官场混迹了那么久的老油子,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的想法掩饰得滴水不漏。
作为一名思想保守的老人,段老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厉南烛收回视线,略微弯了弯嘴角。
知道顾临安等人一路奔波劳累,厉南烛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凑过去讨嫌,把人带到地方之后,叮嘱了几句需要注意的地方之后就离开了。她也正想和许久未见的苏云清,好好地聊一聊。
似乎从苏家那位与她熟识的老人逝世之后,她就少有再来这里的了,算一算,似乎也有七八年了?怪不得她在城门外见到苏云清的时候,一眼都还没能认出来。
轻轻地舒了口气,厉南烛也有些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感慨多一些,还是怀念多一些,又或者,还带了几分惶恐。
时光荏苒,能够留住的事物,终究还是太少了。
但是,当厉南烛推开苏云清的房门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事情,不管过去多少年,依旧不会有多少改变。
比如某些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天赋。
“……这又是你娘画的?”抽搐着嘴角,指着苏云清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厉南烛的心情,就和当初某个国家见她从来不收送来的男人的时候,直接派了一个女人藏在她被窝里的一样微妙。
“那是自然,”不需要转头,就知道厉南烛说的什么,苏云清笑着回答,“这是娘亲最满意的一幅作品。”
厉南烛:……
都说上天在给某些人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相对地拿走另外的一些东西。厉南烛觉得,绘画大概就是上天从苏绵绵这里拿走的东西了。
嗯,顺带的,还有这家伙的审美。
——她绝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正常喜欢这玩意儿!
“你眼中的‘这玩意儿’,”看出了厉南烛的想法,苏云清轻轻地挑了挑眉,“可是能卖上几千两白银的东西。”
“……”盯着那看着就是一坨各种各样的颜色泼上去的产物,厉南烛表示,这一定是美貌加成后的结果——就算美人随便从路边摘了根狗尾巴草,说这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神草,也总会有些被美色迷了心智的人,上赶着去讨美人欢心的不是?
“这画的是什么?”盯着那幅挂在墙上的画卷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竟有种眼晕犯恶心的感觉,厉南烛连忙移开了视线。
能把一幅画给画出武器的效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绵绵也是挺让人佩服的。
“我记得我娘
说好像是……”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苏云清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雨后初晴?”她指着画幅一角的一坨颜色,“她说这是彩虹。”
厉南烛:……
想当年,她第一次看到苏绵绵的画作的时候,还能勉强从上头辨认出一些东西来,这会儿……果然,时间是把杀猪刀,把本来就糟糕的东西,砍得更加糟糕了。
揉着额角长长地叹了口气,厉南烛有点好笑地问道:“这一回她又在上面用了多少种颜色?”
“九十二种,”对于这个问题,苏云清回答得无比迅速,“是她用得最多的一次。”
……她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