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伸手去捏了那金质的书签看,有做成金银杏叶、有高髻美人、有金桃花、金竹叶的,穿着精美的流苏和珠子作点缀,既能作书签,也能作腰间配饰。除了金银铜制的书签,也有象牙的、玉片、竹片制的,玲珑剔透,清雅美观。
许莼道:“九哥有喜欢的吗?”
谢翊道:“不必,我于这上头一贯不讲究。”
许莼看了眼谢翊身上通身除了一枚玉佩什么都没有,衣着也仍是黑锦袍,讪讪道:“九哥对自己太苛了些。”会不会嫌弃自己过于奢侈呢。
谢翊看他一眼一笑:“过于克己,可能是为了图谋更多,倒不如你想要什么就说出来,我更喜欢你这样全无城府的性子。”
谢翊看着少年因为自己一句肯定就眼睛大亮,耳根微红,果然单纯到一望即知,心道,朕却是自幼就听那什么圣人见微知著,见象箸而怖的典故长大,什么克己守正、内圣外王、存天理灭人-欲,做个圣君,倒不如这孩子想要什么就要过得痛快。
他们一路走上了闲云坊的二楼,这里果然是极清雅茶室,茶座之间有屏风分隔开来,四壁挂着字画,
许莼道:“另外贵客茶间,可预订了来办文会,三楼就全是我的地方了,有个房间既能看到这边一楼二楼经营的情况,也能看到外边景色。”
说完便带着他上去三楼,许莼引着他进了茶室内,果然里头整整一面窗都镶着玻璃,正好看着外边的湖上景色,极目望去,心旷神怡,甚至依稀还能看到对面的皇城。
春夏秋冬四个书童今日都来伺候着,上茶的上茶,摆果子点心的,方子兴却没进来,自己带着五福六礼在外边,只说要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要买给家里人。
许莼连忙笑道:“方大哥看上什么只管说,我们打包好到时候送去灯草儿巷去,一点儿不用您操心,或是要送人的,只管说,我们替您送。”
方子兴笑道:“我可当真了的,到时候拿多了可别哭。”
许莼道:“怎么不真?”
方子兴笑了,自带着五福六顺下去了,许莼看又只剩下了九哥和自己独处,越发心内振奋,只看春溪夏潮安排好了,也正要打发他们下去,谢翊却道:“等等,先替我把带来的礼挂起来,咱们赏上一赏。”
许莼大惊:“九哥怎的又带礼?上次的画和书已很贵重了。”
谢翊微微一笑:“我有我的道理。”说完点了点刚才方子兴放在桌子上的长条匣子:“打开,让他们挂起来吧。”
春溪利索上来打开,从里头取出了一卷轴画出来,缓缓展开,果然去取了个矮屏风过来,挂在了屏风上,却是方便赏画。
许莼站起来看那幅画打眼猛一看却是满满当当画了许多人,线条疏密有致,色调古意盎然,便赞不绝口:“九哥,这画叫什么?”
谢翊从桌上打开茶杯盖,看这一套白玉杯子里沏着嫩绿茶叶,随口道:“叫《重屏会棋图》,宋人摹本,原画是南唐周文矩的。你这是什么茶?有些苦。”
许莼道:“是竹叶的嫩心抽出来的。春天到了,竹枝坊咱们家自己茶叶心摘的,难得一个干净,清火解毒的,九哥先尝尝,若是不喜欢,我们换一种。”
谢翊道:“嗯,你这日进斗金的,就拿这茶敷衍我么。”
许莼头都不回,两只眼睛仿佛只粘在了画上:“九哥,我这只有自家人才用呢。这就吃个春意野意,图个翠翠嫩嫩的好看,九哥不是俗人。一会儿有好菜呢,您上次中了毒,脾胃定然还不好,饭前别喝那些浓茶,就这淡竹叶挺好的,您少喝点儿,别一会儿吃不了正餐。”
谢翊微微一笑,果然只浅浅抿了一口,许莼赞道:“这画好啊,画里又有画,屏风中有屏风,难怪叫重屏呢。这笔法也极瘦极硬,看这衣纹,略带顿挫,应当是传说中的颤笔了。人物画的好,这几个人都丰神如玉,面容闲雅,看起来就很安闲富贵。这是唐时人物的画法,丰肌秀骨。”
谢翊道:“嗯,这四个人,是有名字的。”
许莼忙道:“九哥教我。”
谢翊道:“中间那是南唐中主李,就那个写春花秋月何时了的李后主的父亲,你知道李后主吧?就上次你那本南风本子里头那首后-庭花……”
许莼连忙打断:“我知道的九哥,这是李,那另外三个呢?”
谢翊心中暗笑,但仍然道:“这另外三人呢,这边和李一起观棋的是他的三弟,太北晋王李景遂,前面两人对弈的是排行第四第五的齐王李景达,江王李景。”
许莼道:“怎么老二不在吗?”
谢翊道:“嗯,老二叫李景迁,二十多岁的时候死了。据说原本大臣们很支持他为太子,李的父亲也一直不太想传位给他,可惜最满意的次子死了,也就还是立了长。但李本人呢,是一直推辞太子之位的,并且在继位以后,仍然还是将自己的三弟李景遂立为了皇太弟。”
许莼道:“兄终弟及吗?”
谢翊点头,站了起来,轻轻点了点中主李:“中主本人一直表现出并不愿意做皇帝,而是非常想退隐山林的意愿。因此他才授意宫廷画师画了这幅画,向自己的兄弟、向臣子、向天下人、向后世表达自己兄弟有爱,传位于弟弟的决心。”
许莼懵然道:“原来是这样,怪道这棋盘上只有黑子,还摆成北斗样,北斗七星为中天最高星,这是表示君王之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