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见辛钤狭长凤眼下,淡漠的,仿佛看死人蝼蚁的阴沉目光,六皇子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声带像是被鱼胶死死黏住,死活发不出声来。
披着玄色大氅,红衣惊艳的少年不知何时被男人拉到身前,以一个全然保护的姿态,半搂着肩。
这样一来,六皇子脊背弯曲,鞠躬俯首的动作正对着燕泽玉,还没同意道歉,这礼就已经给出去了似的。
他堂堂辛萨的皇室贵子,给一个战败国的俘虏小倌儿鞠躬道歉?!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六皇子脸上谄媚的假笑早就挂不住,原本就虚浮青白的脸此刻更是难看得极为不调和。他刚想直起身体,肩膀却被辛钤轻轻按下。
六皇子稀薄的眉毛紧紧皱起,努力抬起脊梁,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辛钤仿佛兄友弟恭似的手臂轻搭在他肩膀,甚至神色都没改变丝毫。可只有六皇子自己知道,他的肩胛骨已经痛得快碎裂似的。
明明是细雪纷纷的冬日,他却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滚进眼睛里,尖锐的刺痛,但没有被辛钤钳制住的肩膀疼。
疼痛后是一阵无知觉的麻木,仿佛整条手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道歉。”耳边再次响起辛钤地狱使者般催命的声音。
六皇子终于撑不住了,朝远处围猎酒席的上首位置遥遥望了一眼,“啊!”
‘咔嚓’他的右手脱臼了。
远远围观的奴仆越发的多,就连远处未开的午宴的宾客也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边。
但没人上前阻止。
辛萨族粗犷本性如此,弱肉强食,胜者为尊。
皇子间的争斗被族人看好,这样才会为他们选出下一任最好的王。
就连坐于上首的作为两人生父的可汗也并未干涉,反倒是跟身边的四子感慨:
“老六还是太体弱了,性子也没钤儿强硬。”
可汗略有浑浊的音色落入耳廓,四皇子幽暗的眼眸里划过一丝莫名情绪,瞥了瞥辛钤那冷傲得恍若极寒冰山的脸。
谁能想到这样锐利如无鞘之刃的太子殿下,十年前只是个脏兮兮、抱头挨打的贱。妇生的狗儿子呢?
嗤
四皇子心底如何,面上不显,笑得风光霁月,两袖清风的模样,只是俯身靠近可汗的方向,“太子大哥的确英明神武……二哥远在中原安排布置,也劳苦功高的……”
话语间,四皇子几不可察地打量着可汗的神情,语调也缓顿,见父皇神色无异才将这些话一道说完。
提起他的二儿子,可汗也是满意的,捋一把茂盛的络腮胡,朗声大笑:“老二也不错,待年后入主中原,定重重有赏!”
说罢,招呼来身边奴仆,吩咐道:“去让钤儿下手知道些分寸,好歹是他六弟,为了个伺候人的小东西闹成这样……”
可汗话音未落,不远处却已经传来老六涕泗横流的哭嚎声。
“太子殿下,我道歉!玉公子,是我口无遮拦,污言秽语,冒犯了!”
辛钤冷峻的神情倏尔放了下来,仿佛冰雪消融后初露的松枝,疏离清冷尚存,但暗藏杀气的阴沉却消褪了。轻飘飘地睥睨了六皇子一眼,“早这样也不用受罪,六弟,你说是吧?”
六皇子怔然于男人变脸之迅速,直到跪在雪地里的膝盖被融雪浸湿的涔凉一刺激,才龇牙咧嘴爬了起来。他那两个奴仆已经跪了有一阵了,也不敢起身来扶他,生怕被牵连进去。六皇子身份贵重,他们可不一样,贱命一条,可能太子一句话就没了。
辛钤揽着少年的细腰转身,嘴角漾起抹惬意的笑,微微侧头,抬手,将无意中飘落到少年眼睫上的一片雪花给拂去。
少年的睫毛长而卷翘,密密匝匝的,雪融后有些湿润,颤动不停,像是被雨淋湿的蝴蝶翅膀,拼命忽闪着,扫得辛钤指腹一阵酥酥的痒。
男人撤开了手,落回到身侧时,不自觉捻了捻指腹。
常年冰凉的指尖,此刻却有些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