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宁捏紧被角,抬头愣愣看他:“阿靖可是烧坏了脑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莫被他人听到。”
“嫂嫂,我身为人子,为父报仇天经地义,父母养我长大,我偿还父母恩情,此乃天地人伦,”陈靖再道,“可嫂嫂嫁入陈家,操持上上下下,劳心伤身之下已经伤心两次,郎中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决不能再有闪失,嫂嫂何必”
“别再说了,”周淑宁冷道,“我心意已决。”
“嫂嫂,”陈靖不依不饶,“为何你和大哥,都对血脉如此看重,即便不能开枝散叶,你二人琴瑟和鸣,相依相伴岂不更好?”
周淑宁气得笑了:“你又看了什么市井话本,通通给我丢出去烧了!”
话音刚落,她扬声喊道:“请少爷回去!”
几位婢女鱼贯而入,她们各个看着瘦弱,实则身强力壮,手脚并用将陈靖抬出,叫人抬来布撵:“夫人请少爷乘撵回去。”
“我不走,”陈靖丢掉拐杖,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嫂嫂不让我进去,我便去门口等大哥回来,看看他听得是甚么曲子,听到现在也不回来!”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陈靖却像个怒气冲冲的小牛,一瘸一拐走过湖心,径直往侯府大门行进,家臣们在背后团团打转,想拦又不敢拦,这位少主打小便与常人不同,离经叛道又特立独行,不让做甚么便偏要去做,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下家里主人不在,更没人镇得住他。
他拐过几条窄桥,余光扫到几片艳色裙摆,惊得他定在原地,猛然回头看去。
湖中凉亭里站着两位女子,正聚在一起,凑在那小心翼翼看他,见他回望过来,忙拿水袖挡脸,匆匆走上小路,留给他两条背影。
陈靖自小目力极好,认出这两人并非府中婢女,他抓来身旁家臣,咬牙切齿:“那两人是谁?”
家臣拱手作揖,眼观鼻鼻观心道:“回少爷的话,是朝中送来的人。”
朝中送来的人?
送来给谁?
还能有谁?
嫂嫂怀有身孕,还要操持家中上下,大哥倒是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陈靖心中无名火起,闷头往侯门口走,背后家臣尽是惊弓之鸟,战战兢兢跟着,不敢离开半步,未曾走到门口,家臣们纷纷俯身作揖,他走路疼痛,未曾抬头,竟是一头撞上胸膛,鼻腔嗅到酒气,那冲劲逼得他倒退两步,险些栽进雪堆。
陈靖慌忙摩挲脑袋,抬头刚要说话,硬生生打个寒颤。
大哥陈瑞未着官服,只着了一身常服,两手背在身|后,如一尊虎目门神,沉甸甸盯着他看。
“小兔崽子,”陈瑞眼眸微眯,冷冷叹道,“看来板子还没吃够。”
第12章
陈瑞身形高大,不怒自威,天生气势磅礴,陈靖嘴唇抖动,滚动喉结,半晌才嘟囔吐息:“哥你做出这些事情,将嫂嫂置于何处。”
“我做了甚么,”陈瑞哼道,“一一说与我听。”
即便陈靖心头不爽,也知道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些,实在太驳兄嫂面子,他摇晃站立起身,气鼓鼓垂着脑袋:“那我们回房去说。”
陈瑞此番回来,浑身沾满脂粉,浓密水香浸染进来,熏得人鼻子生疼,陈靖忍不住捏住鼻子,瓮声瓮气:“这身味道又脏又臭,你快去洗涮干净。”
家臣们各个低垂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乖乖束手立着,陈瑞上前两步,拎只麻袋似的,将陈靖拎在手里,走进最近的宅院。
陈氏府邸占地宽广,闲散宅院众多,婢女们日日辛勤打扫,连院中石凳都光亮如新,里面床单被褥一应俱全,榻角立着几根长长的鸡毛掸子,陈靖扫过一眼,脊背抽搐发紧,后颈寒毛根根竖起。
婢女送来热水,弯腰躬身离去,陈靖将热水倒入桶中,拉开屏风,脱掉身上常服。
陈瑞肌肉健硕,脸颊棱角分明,背脊沉稳厚实,只是身上太多伤疤,一道接着一道,如数张小孩的嘴,齐声吟哦什么。
有的皮肉色泽暗沉,有的皮肉揪在一块,有两道极伸长的疤痕的从左腰探到右腰,几乎将脊背割成两半。
陈靖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僵在那立成柱子,心头五味杂陈。
他与兄长相差不止十岁,算是爹娘求菩萨得来的孩子,他懂事时梁国已四海升平,不似之前那般战乱,他在父母庇护下成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到万千宠爱,平日在城里招猫逗狗,闲时去林中捕猎玩乐,继承家业的担子在大哥身上,与他没有甚么关系,若父亲没有亡故他不会一夜之间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