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子殉难于石鼓书院,明日李肆毁儒恶名就将传遍天下!再加上我一个!虽千万人吾往矣!”
陈万策犯了痰气,不顾延信的劝阻,孤身一人上了草桥。到得草桥南岸,陈万策正气凛然地呼喝着拦道的虎贲军官兵,顶着无数股不屑眼神,负手摇着八字步就进了石鼓书院。
“我孔孟徒,心怀浩然正气,可抵万千刀兵!”
陈万策将自己这顺利的进军当作自身所持正气摄住了贼军,却不想这些虎贲军官兵领有命令,清兵打过来就干死他们,可如果是一般读书人那就不予理会。
过了木桥,上了石鼓山,陈万策才发现情形跟之前预料有所不同,那些灰衣兵丁只是挥着木棍藤牌,将堵住书院道路的士子赶开。这确实是桩流血事件,但程度仅限于流鼻血级别。
眼见那些灰衣兵丁棍揍脚踢,将读书人撵得鸡飞狗跳,抓着一个就搜身,搜完后牵着辫子,跟其他人的金钱鼠尾绑在一起,一群群读书人就这么被编织起来,气得陈万策太阳穴发痛。
“士可杀不可辱!尔等如此凌虐读书人,不怕上天降罪么!”
陈万策逮着一个正在“施暴”的兵丁喝问着,对方两眼一瞪,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手里举着一个怪异的瓶子,瓶口像是莲蓬一般,哧哧喷下大片水雾,陈万策顿觉满面炽热,两眼发烧。
“你们也信老天?我呸!”
广州县特警队队长蔡勇朝正在地上捂脸翻腾的陈万策吐了口唾沫,然后满心感慨,这辣椒水用起来可真是憋屈,真不如端着火枪,来多少毙多少。
这帮灰衣兵丁正是从广州等地调来的巡警和特警,前身就是衙门差役,老本行是鸣锣开道和揍人绑人,被李肆派到书院里来维持秩序,正是本职。
第七卷 天道扶纲常,龙虎战人心 第381章 战衡州:你没法不在乎我
“我是陈……呜呜……”
陈万策抓了一地泥巴,痛苦地叫着,没喊出名字,就被巡警扯起,牵着辫子绑进一群人里。就在这时,大群黑衣兵丁又涌进书院,枪口森冷,刺刀明亮,唬得数百读书人再不敢有半分呱噪。
“殉道之时已到!我等引颈而迎!”
跟陈万策的辫子绑在一处的猥琐老头却叫了起来。
“一腔热血洒湘江,石鼓留名万世芳!”
“辫子堆”里,另一个白胡子老头也涨红着脸喊道。
这两老者的呼号引发了读书人的情绪,推着他们克服了恐惧,绵延不绝的呼喊直冲云霄,可没过多久,这呼喊像是被无形巨手从中掐断,书院里一片静寂。
鼓乐喧天,长长一大列人穿着大红冠服,一脸凝然地进了书院,朝书院正堂行去,那里供奉着孔子画像。在这列明显是明时官员装扮的人群之后,又是戴着“一统四合”方巾,儒衫飘飘的士子。往日瞧着这般形样就是唱戏的,可现在一看,却像是古人自画中走下来一般,那般凝重肃穆。那些呼号的读书人自惭形秽,再不敢吱声。
行在前方的是翰林院检讨,此次进士科殿试状元唐孙镐。他抱着一幅画像,恭恭敬敬行到正堂,先将原本那副孔子像撤了下来。这个动作引得辫子读书人目呲欲裂,可接着又平复下来,唐孙镐放上去的还是副孔子像。
“孔圣蒙尘,今日我英华士子是来涤清夷狄之气的!”
接着唐孙镐转身,朝着这数百辫子读书人高声喊道。
“瞧瞧孔圣之相!尔辈有何资格供奉孔圣于此!?尔辈有何资格以孔圣传人自诩!?”
他的逼问终于激怒了辫子读书人,数百声“呸!”汇作一处。
“瞧瞧!我们才有资格!”
唐孙镐一挥手,冠服官员和士子们转身,衣发和孔子俨然一体。这一对比,那数百被“编织”而起的读书人,辫子加直筒长褂,顿时显得鄙陋不堪。
“我英华非毁儒!我英华所尊孔孟道,首重华夷之辨!”
唐孙镐这话如铁槌一般砸在辫子读书人心中,就连刚用清水洗了眼睛,正要扯嗓子亮身份抢回发言权的陈万策也闭了嘴。
“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尔辈剃夷狄发,着夷狄衣,拜夷狄之君,奉夷狄之国,还大言不惭卫孔孟道……”
唐孙镐环视众人,有力地吐出一口唾沫:“呸!”
唐孙镐这口唾沫还没干,薛雪又来了,高举《真理学》,论新三纲。
“蒙元郝经说,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此惑人之言也!人分四等,夷语充塞于耳,蒙元之中国道如何立?剃发易服,帝王独权,满清之中国道如何立!?”
薛雪环视众人,有力地吐出一口唾沫:“呸!”
这口唾沫还冒着热气,书院一阵轰动,穿着明黄双身团龙袍,头戴五梁冠,英华天王李肆悠悠来到石鼓书院,朝孔圣人画像跪下,潇洒利落地叩了三个响头。
“我英华敬天法祖,执中国道统,君臣大义之上,还有华夷之辨!尔等只知君臣大义,就如那只知主奴之分的
夷狄一般,安敢占我华夏道统!?”
李肆环视众人,有力地吐出一口唾沫:“呸!”
“石鼓书院三呸”就此诞生,辫子读书人们垂头丧气,难以分辨,连陈万策都将脸面埋了下去,生怕被别人认出来。
先不说剃发这桩满清致命软肋,就说满清为辩护剃发而举起的理由是“君臣大义”,这跟华夷之辨一同为儒家道统两桩命脉。而着落到满清身上,这两桩是冲突的,犬儒自然要选择“君臣大义”,李肆却说,没有华夷之辨的君臣大义,就如夷狄的主人奴隶一般。
李肆身为英华君主,自己高叫华夷之辨高于君臣大义,比谁都喊得名正言顺,除了康熙。在陈万策看来这李肆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有哪个君王愿意这么喊?没有,而李肆之所以能喊,那是他耍无赖。但就是这般无赖,却将满清朝廷的根底揭穿了,即便只是读圣贤书,都能随便举出说这番道理的圣贤言,稍微有点良知的读书人,都已是心里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