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举国大婚 雪泥鸿爪 (2)

二十诸天 云外山 9510 字 3个月前

竟然答应了。

说到这里,赵馥雪竟然满心欢喜,道:“焉,你做的是天下人的事,你的理想就是但国百姓的理想,你在完成你的理想!”

慕容焉心如刀割,若是一个男人的理想要牺牲自己的爱人才能实现,那这个男人将是最令人不齿的人,但这个理想却不是他自己的,是荆牧、卓北庐、左贤王段匹磾的,是慕容国君的,是整个慕容的,是天下的。

“但我越接近理想,就离你越远……”

“不远,我的心一直在你身边。”赵馥雪安慰他道。

慕容焉泪如雨下:“我看不到!”

“你终会感受得到!”

慕容焉听过这些,汹涌苦心化为一痛,叹了一声“我心之思,愁如三春;我志之竟,一别如雨!”,再一言不发地出了山洞,直到天亮时才回来,赵馥雪不知他去了哪里,但见他脸色苍白,芳心痛惜,妙目泪黯,慕容焉却说该走了,不然大哥二哥会担心的。赵馥雪既心痛又难受,两行热泪簌簌而出,恨不得找个没人之处放声痛哭一场,但终于凄凉微笑,缓缓地垂下螓首,幽凄地与他回去了……

※※※

车驾行到棘城西郊十里,突然见前面旌旗招展,袖带飘扬,一膘人马摆开了工整的阵式,雁翅排开,中间闪出文武百官,为首的不是别人,有左贤王加鹰扬大将军慕容翰,长史裴嶷,征虏大将军慕容仁、广武大将军慕容昭诸人,远远恭候晓霞郡主的鸾驾。

慕容焉与荆牧二人甩镫下马,上前行礼,荆牧与左贤王慕容翰分别以两国使者之礼行礼,众人一起行到赵馥雪车驾前行礼,慕容翰道:“在下慕容翰,奉我国君之命特来恭请郡主鸾驾入京。”

车帘没有挑开,车驾中传出呖呖莺声,道:“诸位少礼,恕我不能下车见礼,那就有劳王爷与诸位将军、大人了。”

慕容翰与众人暗暗点头,当下命仪仗先行,车马随后,京师的八百护国铁卫夹道护送,随着三声炮响,起程入城。但见道上浩浩荡荡,车驾前慕容焉、荆牧、慕容翰等缓辔并行,旗幡鼓吹,进入了京师。这时,城内百姓早已知道消息,将此事传了个遍,京邑之内,万人空巷,纷纷挤满了街道,指指点点,驻足观看。正是:

令支郡主贵,远嫁慕容家

车马行千里,护行上苑花

腰系碧罗裙,履罩凌波袜

头挽涵烟髻,玉钗撩云发

绛带束柳支,妙容无铅华

淡淡春山颦,盈盈秋水霞

红颜绝今古,疑为洛水妃

爱人送我嫁,梅蕊香影微

嚷嚷棘城中,万家不掩扉,

黄童与白叟,邀看神女归。

十里京城迎,嚷霄鼓乐催

鸾驾入凤台,从此燕分飞

话休絮烦,闲话少说。

一行众人一旦入城,直趋大燕王宫。国君慕容廆大悦,当下赏慕容焉黄金千两,加折冲大将军,并命其为公子婚仪主,主持大婚礼仪诸事,传谕长史裴嶷将段国郡主一行迎入驿馆,暂行休息,并定于三日后的黄昏时分,公子大婚在左贤王府凤仪台举行。

这一日,慕容廆大喜过望,亲自于宫中设下国宴,为慕容焉和荆牧接风洗尘不说。

三日后的晚上,左贤王慕容元真的府邸雕梁画栋,且无数彩灯灿烂,亮如自昼,热闹非凡。

凤仪台外熙熙攘攘,靴丽彩灯、江南杂耍、名艺弹唱,可以说无一不备。台的四周酒饯桌围,穷山之珍,竭水之错,有南方蛎房,北方熊掌,可谓酒聚海错,拉开了无数的宴席。国君及夫人早早到了凤仪台前,接受百官拜贺。燕国内的文武大臣俱来道贺,众宾汇聚一堂,看了一回舞女翩跃,广袖舒拂,一直待到未牌时分,府中号炮又响,突闻鼓乐喧天,笙歌聒耳。凤仪台前花茵铺地,用红毯铺就的长长甬道之上,众人闪开,一对新人缓缓而入。

但见男的头带颤颤的步摇冠,身穿猩红吉袍,腰横白玉,身佩犀带,端的是英伟俊朗;女的头带凤冠,身着丹碧纱纹双裙,犹如叶中莲花一枝独秀,螓首梳着涵烟髻,那长发若乌云叠鬓软垂及肩,弯弯翠眉如一钩新月,一双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裙据轻摇,袅袅娜娜,所到之处,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丰姿秀美,目睹之人无不惊为天人,端的是玉骨灵香,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兀自光彩照人。

二人携手同行,登上凤仪台,在罄声之中,仪官同时唱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言毕,新人双双拜天。

仪官又道:“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唱毕,新人双双揖地。

仪官道:“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父子之道,天性也。”

新人扣拜国君、母后。

仪官道:“立天之道,曰阴与阳。天地交泰,万物化生。”

新人对拜。拜毕,男女双方在仪官的“新人归阙”的唱声中,被四名捧花侍女的带领下,归入新房,

众宾轰然拜倒,齐向国君、国母道贺。慕容廆大笑摆手,命众人起身赴宴,道:“今日诸位爱臣都是本王的座上佳客,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今日诸公各自饮酒,尽当一醉,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纷纷轰然谢恩,各自举杯饮酒不说。

却说慕容廆心中大喜,与王后对饮一会,王后端淑夫人突然想起了慕容焉,心中兀自伤悲,今日成亲的,本来应该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眼前……他还被任为护嫁将军,怎不让她伤心。

当下他谓慕容廆道:“大王,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该谢谢元真的伐柯媒人?”

慕容廆闻言,连道理当如此,当下寻那慕容焉,却怎么也找不到,又命人去找,依然没有踪迹。

※※※

慕容焉此刻的心,正如这深秋的微夜。他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嫁给别人,而自己却还要为她操办婚礼,这是什么样的痛苦,他的心时时在刀尖上挣扎,而他越挣扎就越痛苦,眼中尽是赵馥雪那秋水眼润,莲萼娇靥,一想到她那幽怨的眼神,他的心碎了,飞掠出了慕容元真的府邸,哇地就一口鲜血。

这夜碧空幽深,云影朦胧,胶皎洁洁,醉渺如纱。

月下,慕容焉一个人孤独地立着,内心的风风雨雨激烈地冲荡着他的身体,以至于五脏不停地抽搐着,颤抖地喃喃着:“馥雪,告诉我,我……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我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他的嘴角不停地沥滴着鲜血,想拿三国的前途来安慰自己同样滴血的心,但他却一点也找不到,最后,终于痛苦地安静了下来,在这孤冷凄清的夜晚,他突然想到了那梁行一临死时的话。当下他似乎又找到了寄托,纵身远逝,不足片晌到了霞映湖畔,但见清湖印月,银河泛光,闪闪烁烁,如幻如真。这时,湖畔依然有不少的守卫,他纵身轻易地越过几道防卫,到了那通往‘影竹楼’的石子甬道上,慕容焉与猗猗修竹中突然发现有五个人影,直奔竹中楼台。当下在背后跟着五人,不刻到了‘影竹楼’内,飞身登上楼檐,转而横贴楼侧壁上,透过敞开的窗户向内一看,但见楼内灯光一闪,暗室灯光熠熠,几道人影忽焉俱在灯下了。慕容焉当然认得,其中为首三人正是慕容一、慕容二、慕容三兄弟三个,另外还有两个深衣武士,其中一个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壶酒和四样精致菜肴,另外一人掌灯,五人一进屋,室内顿时一亮,里面四壁空空,只有一桌一椅与一张床而已,当然,地上还躺着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但却看不清面目的人。

慕容焉眼力虽然犀利,但那人乱发覆面,仅能通过那散乱的发间空隙看出此人年纪不轻,面目清古,颌下有三缕胡须,衣衫褴褛地横躺地上,乍见有人进来,恍然未闻,依然动也不动地,乱发后一双深陷的眼睛失神、嘲弄、讽刺地望向五人。

“师辩先生,在下慕容一乃三公子的贴身剑客,今日乃是主上大喜之日,主上特地吩咐在下送些酒菜来看望您老人家……”慕容一恭敬地攘臂抱拳,见此人并不回答,当下一挥手,掌灯武士与托酒之人一起放下东西,恭敬行礼退了下去,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慕容一三兄弟,再就是地上的师辩先生了。

慕容焉深自震撼,想不到慕容元真的授业恩师,曾以‘揭谛剑法’名震天下的师辩先生,今日竟沦落至此,想到此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不错,这人正是师辩先生,但如今的他却已形同一个废人,武功已经被废,自此他再也不能拿剑了。慕容焉当然不知道慕容元真用梁行一杀师辩和云深的事,但此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师兄,在鸣月山曾有一面之善,当下正欲进去救人,但心中骤然涌起了不祥的感觉,如一阵风般掠过他的心镜。这时,师辩先生忽然挺身坐起,不由得令慕容焉为之一缓,但见他撩动满头乱发猛然一甩,忽然仰天大笑,慕容一三兄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慕容一为他斟了杯酒,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前辈,我家主人对你与云深先生合录的六引神功很重视,已经习到功深,今日大婚,更取到了梦寐以求的女人,主上知道前辈思念云深先生,也一定会很高兴,所以特地派我三兄弟前来,为前辈奉酒,以壮行色!”

“好一壶壮行酒!好一个窃取秘笈的左贤王!”师辩先生神情猛然一震,孱弱地惨然一笑,颤抖胡须振吭地道:“我的好徒弟大喜之日也不忘了替我这个师父送行,真是有心,真是我的好徒弟啊……”师辩先生愈说愈激动,浑身颤抖,本来孱弱的身体几乎不能支持他痛苦的、激动的感情,颤栗不稳,摇摇欲坠。

慕容焉深惊,慕容一三人无语。

师辩仰天太息,声音悲怆,长须微颤地面南而拜,哺喃念道:“师尊,你当年收过九阳,古壁仙,云深和弟子为徒,坐化时指点天机‘弟子七人,四凡三圣’,后来师门又多了慕容焉和封子綦两位师弟,总数弟子六人,我天外天山外山当还有一名弟子。在这六人中,师弟云深已死,不肖之徒也将下赴黄泉……”

慕容焉闻言面色微变,心头一震,自己乃是封子綦接引入门,若也算是一个弟子的话,那与无名老人所说的弟子七人还差一个,只不知另外

一人是谁。但天外天山外山的传承可以历经几百年,安知这人不是百年之后的俊彦。但这时听他大有赴死之念,令慕容焉警惕地暗运真气,以防不测。

师辩先生忆及师门往事,不觉吊影惭魂,为悲难胜,怆然良久,道:“除去云深与我,师门尚有五人。五人之中,封子綦愤世疾俗,偏执己见,炼心尚不及我,自难入圣;师妹古壁仙多年为情所困,痛如身在囹圄,也难太上忘情,只有过师兄,慕容焉还有另外一名素未谋面的弟子,方可入圣,应师尊‘四凡三圣’之言。想我师辩一生,出入烟霞,自以为超然世表,到头来才知烟霞不在名山,却在心头……”一言及此,师辩猛地夺过慕容一手中酒杯,快速地一饮而尽,几人见状,俱为震骇,慕容焉本来用心防他有此一着,但因为听得入神,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师辩酒已入肚,“啪!”地一生摔在地上,掷得粉碎。

慕容一三兄弟也是如慕容焉情状,此酒名叫金屑酒,乃是一种慢性毒酒,毒性虽慢,但只要一杯下肚,世间任何仙丹妙药也难救治,慕容元真本来还吩咐有话要问,慕容一因为听得入神,尚未来得及问,若是没有问清楚人就死了,三人如何担当得起。而慕容焉见师辩喝下去时慕容一三兄弟的表情,已知势无可救,心中忽然一阵悲怆,眼泪抛下,正要份身进去,正在这时,慕容一后退一步,冰冷、威严地说了一句话,令他立刻帖在原地,遥遥以无上内力隔窗透入,直渗师辩命门。

慕容一道:“先生既然已经决意大行,世子有句话想知道个清楚,是关于慕容焉的……”

这时,师辩已感觉到窗外的那道真气,但觉绵绵若存,煦煦无断,知对方乃是绝顶高手,心中一面感激,深知对方有意救人,但他没有进来,显然是自己的话与此人有莫大关系,既然如此,当下他拿了主意,用尽身内最后一丝真气将慕容焉震开,顿时嘴角淌血,滴滴沥沥,面色惨淡,仰天凄然大笑,仅此功夫,慕容焉已知师辩决意要死,不禁吊影惭魂,悲来填膺。

师辩毫无一点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神情大放,万尘息怀,慕容二见状不好,急忙道:“正是正是,反正前辈就要走了,也请前辈给我们个方便,来生也好相遇。”

窗外的慕容焉心中暗振,踯躅良久,终于痛苦地摇了摇头,隐忍下去,他自幼失去父母,灵敏的直觉告诉他,师辩先生可能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昔日他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茕茕孤独,如同失哺鸦雏,生不如死,如今虽然他心中有数,已感知到了真相,令人心酸的真相,但他还是有权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他只想安然地侍奉他们到终老,而且不让他们知道,他不想父母为自己伤心难堪,但如今面对真相时,他自己依然心中剧颤,酸涕霑颐,但他还是听了下去。

师辩先生道:“我本来不会说的,即便慕容元真来了也不会说……”

慕容一三人闻言,神意惊遽,猛然沁出一身冷汗,暗叫大事不妙。

师辩先生神情渐趋平静,续道:“但我如今改变主意了,你们就算不问,我也会说,我不但要说,而且要说个清楚……”一言及此,他扫了慕容一三人高兴的神色,突然转身向窗,有意无意地望了慕容焉所在位置,缓缓地道:“但我怕说出真相之后,慕容元真心里又会多了根刺,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听与不听,你们悉随尊便,若是无胆一听,大可立刻出去,不要妨碍师某饮酒!”

慕容一三兄弟闻言,面色微变,他们已感觉到师辩可能会说出慕容元真的一些秘密,三人素知主上脾气,知道了这些事,将来说不定会因此被杀了灭口,但就算三人退出不听,回去见了慕容元真说师辩什么都没说,他会相信么,到时恐怕更有被杀之虞,当下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决定拿自己的命赌一回,所以,他们都没有离开‘影竹楼’。

师辩先生再不管他们去留,他一个人自吃了几口菜,似是自语,实是说给慕容焉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