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笨闻言,顿时大怒,掳胳膊挽袖子的,一副要动手的模样,愈加气愤填膺地道:“什么,你……摆明耍我?”
“也不全是,因为这次你没白去,我答应你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你……什么意思?”魏笑笨闻言似乎一下从树梢摔到了地下,心中气愤顿时化为满脑的问号,十分不解地道:“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慕容焉淡淡一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迳自倾耳四下听了一会儿,但却并未听到丝毫声响,但他却象与人平常谈话一般,摇空淡淡地道:“萝粲夫人,你的轻功很高妙,想必夫人已来了吧,为何不现身一见呢?”
魏笑笨本就一头雾水,如今又听他云遮雾绕没头没脑地一句,愈加不名所以。四下扫了半晌,但并未见半个人影,还道他失了心疯,疑道:“慕容兄,你……你越来越不对劲了,你在干什么?”
慕容焉仅是一笑,挥手止住他的话锋,复转首他处,摇空接着道:“夫人应该知道我身旁笑兄弟不谙武功,我又是个瞎子,难道名闻江湖的‘玉梭剑客’萝粲还怕两个凡夫俗子吗……”哪知他话犹未毕,南墙竹梢后突然飞拉一个曼妙的身影,倏然略至,其时人尚未到,一股馥郁的馨香已先期逼至。慕容焉倒没什么,倒是那魏笑笨骇了一跳,惊异之间,那道翩翩人影轻轻着地飘落二人近前。
“你……她……真的是萝粲!”魏笑笨喃喃自语,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着四分惊异,六分激动,但又不敢上前亲切地打个招呼,生怕一不小心唐突了佳人,若是因此招至她的反感,从此不再理睬自己,那可亏大了。你别看他方才还一副为卿死为妹亡模样,事到临头甚至连正眼看她一眼也不敢。倒是萝粲还是那身打扮,鬓挽轻烟,翠眉微皱,本就一张如玉的美面含了三分愁靥,这刻见了魏笑笨的模样,手面微掩了檀口,淡淡笑了一笑,仅是她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优美至极,早将那魏笑笨化成了一具木雕,立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了。
萝粲转脸,一双妙目注定了慕容焉,奇怪地打量了几眼。这个人她在宴中已觉得很奇怪,长得似个老头,但靠近了一看,此人智深勇沉,涵澹不波,浑身却洋溢着一股莫可名状的力量,尤其是他那双清澈的双眼,虽然看不见任何景物,但被他注定的人会清晰地觉得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犹如一泓清澈见底的清泉,能映出所有人的心。
“你在笑,是么?”慕容焉淡淡地到。
萝粲闻言,似是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心里,忙收摄心神,清咳了一声道:“没有。”
慕容焉道:“我以为你应该很悲伤,你的回答说明你的表面是悲伤的,但你真的悲伤么?”
“我……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是有意引我到此的,是么?”她蛾眉轻颦,檀口吐香的问道。
但慕容焉似乎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眼中的那泓清泉,依然微波不动,没有哪怕那么一丝一毫的涟漪,侃侃地道:“你既然外悲内喜,可见你已知道了今日之事的真相,做足了伪装的功夫,你也不必怀疑我们是段末杯的亲信,否则的话,段末杯早派人杀了你了。”他转脸谓魏笑笨道:“看来是有人妄自无聊,多此一举了。”
萝粲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她警戒地看了旁边的魏笑笨一眼,看他嗫嚅的模样,完全不象有什么武功,玉面转缓,轻谓道:“你也知道此事?”
慕容焉一言不发,扶了榭栏谓魏笑笨道:“笑兄,我们该走了。”
“走?”魏笑笨一愣,似乎堪堪从梦中倏醒,有些迟疑又有点不愿意地道:“但是……你还没有救……”说到‘救’字,魏笑笨在她面前再也不敢托大,忙住了口。
慕容焉闻言,不再多说,独自扶了栏杆就要离开,这刻那萝粲突然轻移莲步,窈窕之身突然绕到他面前,拦住了他,一双明亮的美眸凝注了他,翩翩欠身,裣衽一礼,道:“小兄弟,算我萝粲失礼,这里给你陪礼了。”
魏笑笨一看,连忙过来想伸手搀起她,但又突然觉得有些唐突,忙缩回了手道:“萝粲姑娘,你不用多礼,我这位慕容兄不是小器的人,你……”
“原来是慕容少侠……”萝粲倒是转得快,一双妙目在他脸上看了几眼,道:“只不知贵名是哪个字?”
慕容焉没有回答,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还用我们多言么?”
萝粲道:“慕容小兄弟,今夜之事我确看出了几分,但唯一不知道的是我应该如何才能逃过此劫?”
慕容焉道:“你可知道你丈夫身后的人?”
“就是此点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她一言未毕,那魏笑笨早哈哈一笑,将慕容焉方才的分析娓娓到来,最后来了个漂亮的总结,至于她以后该如何做,他倒是没有一点头绪,这刻他形态潇洒的负手独立,故作一副深沉地思考的模样,将他自以为最帅的鼻上那缕最长的头发故意侧对了她,自顾仰脸想着,象是置了一个宝贝般,满怀憧憬地等待着她来发现。
萝粲听了他的一番话,颇被骇了一跳,顿时花容失色,朱唇惨白,缓缓后退了两步,
却再未看那魏笑笨一眼,转向慕容焉深深一礼道:“慕容兄弟,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会被他们杀了灭口?”
魏笑笨正在那边睥睨自雄,闻言犹如当头挨了一大榔头,心道我分析得如此精妙,她却去向慕容焉求办法,猛回头向她一望,但一触及她的容色,又没了半分脾气。萝粲双眸凝视着慕容焉,又复幽幽的道:“难道慕容兄弟不肯帮我这个小女子?”她话犹未毕,那魏笑笨早看不过去,有些气愤地抢过来道:“慕容焉,你有办法就说,没有也不要在那儿强撑?”
慕容焉淡淡地道:“不是我不帮你,但此法一行,你虽然能保性命,但你难免会得罪段末杯,而且以后你的景况可能会更差,所以……”
萝粲打断他道:“焉兄弟尽管说,可不可行我们再决定不迟。”那魏笑笨看她求人的模样,大是不忍,也在旁边搭腔。慕容焉摇了摇手,道:“如今段末杯早晚要杀你,你唯一的活路在他的对头,辅武王涉复辰王身上。”
魏笑笨闻言,顿时恍然大悟。但萝粲却一直玉面隐含忧郁,道:“话虽如此,但涉复辰生性猜忌,我这么去投他,他绝不会轻易收留。”
慕容焉点了点头,道:“所以,我们正是利用他的猜忌,否则还不好办了。”
“那萝粲姑娘究竟应该怎么办呢?”魏笑笨急切地问道,萝粲也拿了明亮的眼光凝视着他,等着他道出个中的究竟。
慕容焉道:“涉复辰的府邸在城东,介于王宫与左贤王段匹磾府邸之间……”言及此处,微微顿了一顿。
“那又如何?”魏笑笨急急地道。
“所以段匹磾每次面见国君,必然经过涉复辰的府邸附近。到时萝粲夫人只要借口为丈夫报仇,在涉复辰的府邸附近与薛冷心打上一架,不轻不重地受点伤,到时以夫人的武功,必会被涉复辰看上,从你丈夫身上不难想见,如今他正招揽四方的剑客,加上令夫曾为他效力,他必会趁此机会主动找你,到时何愁他涉复辰不诚心收留你。因为无论你是段末杯还是段匹磾的敌人,对他来说都是有助无碍,正所谓彼消一分我长一分。”
“果然妙绝!”魏笑笨闻言几乎击掌叫好,若非事关机密,他早吼叫几声了。那萝粲闻言也自一惊,一双妙目讶异地注目了他许久,任她想得头浑脑涨,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竟有如此精深的心思,真不敢想象若是有人与他为敌,将会如何。一念及此,不禁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一触及他那双清澈的清水,顿时心中所有的烦躁与不安,都会尘埃落定,心净如鉴。慕容焉一言不发,未再滞留片刻,迳自循着南廊向园外走去,且行且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此事过后,我不认识你萝粲,你也不知道我叫慕容焉,夫人以后就善自珍重,好自为之吧。”
萝粲闻言一愣,这个人实在是个不平凡的人,她虽行走江湖,周游列国,但她第一次感觉他是那么的不同,她也说不出,也可能自己根本就太了解他,一个高深莫测的人,一个第一次来到令支就洞若观火的人,他的心智到底有多深?
“他究竟是什么人,一个怎样的人?”她怔怔地想着,甚至忘了向慕容焉道谢,当她想起来时,嘴唇几次欲启还休,最终没有还是没有启口,毕竟慕容焉已将话说老,独剩下她,默默地拿一双妙目注视着他的背影。倒是魏笑笨待了这么久,犹嫌不足,双脚舍不得挪窝,直到看慕容焉就要出廊,方依依不舍地望了萝粲一眼,这刻见她正抬起头,望定了他嫣然一笑,裣衽一礼,盈盈地道:“笑兄,多谢你了。”
魏笑笨几乎被她一笑,笑走了三魂七魄,愣了半晌,放转过神儿,连道了“不必客气”,方依依不舍地去追慕容焉,边追边回头低声道:“萝粲姑娘,我叫魏笑笨,大笑的笑,笨蛋的笨——”言毕方匆匆而去。
※※※
又过了几日无事,其间,魏笑笨几乎日日来他处天南地北神侃瞎拜,他越发对慕容焉敬佩不已,倒是慕容焉与他契阔交谈,发现此人虽不谙武功,不列剑中三流高手之列,但端的是聪明绝顶,见识不凡,尤其是他诙谐滑稽,常常一言出口,几乎令闻者厥然笑倒,与他交谈起来饶有风趣。
这日,两人谈了一会,因段末杯府中无事,此院中几个幕客相约到酒肆饮酒,那赵万里与‘断虹一剑’刘九州几人跑进来,约他们一起出府游饮,却被魏笑笨一口拒绝,托辞说自己与慕容焉另有要事。那赵万里邀他不至,暗叹与高人深缘未至,迳自怏怏地去了。待他走后,慕容焉疑惑不解,问道:“笑兄,你为何要骗他们?”
魏笑笨“嗤!”地一笑,洋洋得意地道:“还以为我不知道,那几个家伙分明把我当傻瓜耍,摆明了是要狠狠宰我一顿?”
“宰你一顿?”慕容焉一怔,道:“原来如此,不过笑兄也太多虑了……”
魏笑笨不待他言毕,打断他的话,道:“什么多虑,其实你想说我小家子气,是不是?”
慕容焉又是一怔,魏笑笨不待他反驳,早接着继续道:“那群白痴早认定我是那个三剑打败七剑十三鹰的魏千里,对我奉
若神明。既然是老大,吃饭当然是我请了……”说着他突然不好意思地脸上一红,又道:“其实更重要的是,我初次来到了段国,当然身无分文。你看他们几人个个五大三粗的像个饭桶,一吃起来还不吃死我,若然到时我没钱付账,往后我还怎么在段国混啊。”
慕容焉闻言一笑,道:“你还说,但这又能怪谁啊,要不是当日你胡吹大气,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麻烦了。”
魏笑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哺喃地道:“但要是一点江湖地位都没有,我早到街上当乞丐了,如今有吃有喝,打死我也不想离开。”
“你既然武功不济,但右贤王段末杯又怎么会将你纳入幕中呢?”
“什么武功不济,我是根本不会一点武功,说来事有凑巧,我初到辽西时身无分文,几乎饿了个半死,有一天在令支城外实在饿坏了,这时正好见一个打猎的,我本来要借他的弓箭打只鸟烤了吃,谁知那人叽哩呱啦地乱说一通,我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结果我们就扯到了一起,扭打之中弓上的箭竟被射出,更巧的是那支箭竟一下射死了一只受伤的大鸢。那个猎人一把夺过他的弓跑去寻那只大鸢,这时正在打猎的右贤王段末杯突然骑马和几个人行过来,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找茬的,我拔腿就跑,段末杯却狠命追上我,我还以为他要跟我打架。一说话才知他会汉语,而且他本来正追那只大鸢。原来段末杯那天到城郊狩猎,他的爱犬被那只大鸢啄瞎了一只眼,正追不上它,可巧被我一箭打死,还被他瞧了个正着,他还以为我的箭术不错,就将我带到府中了,还赏了十两银子。”
他言简意赅,一口气很快说完了前后的梗概,长长喘了口气道:“要是他知道我根本不懂武功,不气死也一定会被噎死,我也混不下去了。”
慕容焉又几乎笑倒,任他想破脑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经历竟也如此可笑,言下早已忍俊不禁,笑道:“这也难怪,换了我是你,说不定早玩完了,不过你不懂剑术,这件事恐怕早晚……”
魏笑笨突然站了起来,使劲甩了甩头,像是要将心中的烦恼悉数甩去,截口道:“什么早晚,难道我还怕了那个右贤王咬我不成,惹毛了我,老子再给他一箭……”他口出此言,甚至自己也突然觉得很渺茫,忙口气一缓,复道:“再不然老子顶多一溜烟跑他个万二八千里的,想逮我,哼哼……”他哼哼了两句,到底如何他自己也一时想不起来,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弃,一直拧着眉头想了半晌。
慕容焉正要笑上一笑,却不料那魏笑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振吭大叫着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你想到什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我们也应该出去逛逛,正所谓不逛白不逛……”一说到此,他双眼突然放亮,想是倏然想到了什么,放低了声音兴奋地道:“其实,段国的美女还真不少,前些日我来王府时,一路上见了很多妙龄少女,样子打扮得虽然奇怪了些,但还是比臭男人好看得多……”说到此,却突然一叹,道:“但那日因为饿得头晕眼花的没来得及看,说来真是一大损失,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弥补过来。”
慕容焉道:“你明知我看不见,怎么逛?”
魏笑笨道:“不要这么扫兴么,看不见却可以听见,大不了今天我作东,如何?”
慕容焉见拗他不过,铁定他一副死缠烂打的模样,只得应了。闲话不说,却道慕容焉二人收拾停当,魏笑笨和他手扯着手出了右贤王的府邸,上了大街。
这日街上的人特别多,也不知是什么节日,街上薰风拂拂,游人攘攘,到处车马成行,竟非常热闹,有玩旋丝傀儡的,有耍掉刀的,还有小儿相扑,扑旗子,实在热闹非凡——这也难怪,如今中原因为汉、晋两国大战,早已田园荒芜,流民四散,往往百里湮绝无民,反而是这燕代之地,竟非常繁荣起来,而且繁荣得很快。
魏笑笨一路到处看,嘴里为慕容焉解说个不停,像从未到过燕、代一般,对街上的一物一件,满怀好奇之心。甚至对街上的行人,晋人,匈奴人,高句丽人都讶异地打量个不停。
最近,段国正要选什么剑主,所以街上有不少的江湖人物,有的负剑,有的挟刀,这些人完全不能融入令支城的京邑之中,他们三五成群,少言寡语,有江南的晋国人,西蜀的成国人,匈奴人,与段国百姓迥然不同,格格不入。由此可见段股国君奢剑成性,甚至连整个京城都洋溢着一股黩武的气氛。倒是魏笑笨完全不为这种气氛所动,一路上说个不停,他手中有几两银子,却不知有多大用途,正重地道:“焉兄弟,五两银子是多少钱,能不能买一斤鹿肉?”
慕容焉笑了笑,道:“当年魏武帝曹操用五铢钱,但因当时已多年未铸钱,铜质不多以至谷稻非常贱,后来魏文帝因此而罢用五铢钱,而百姓之间的交易都以谷帛代替。此法遍行天下诸国直至今日。但后来因为民间好利之徒竟以湿谷薄绢交易,各国都受其害,而实际上,民间还暗中使用着五铢钱,但最受欢迎的还是真金白银。一两银子何止能买一斤鹿肉,买三十斤也没
问题。”
“哇,弄了半天我原来是半个富翁……”说着心中一阵懊悔,暗叹自己一早不该拒绝那赵万里。慕容焉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眼前这个聪明绝顶但行为举止幼稚之人,实在让人摸不透到底是何许人,看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魏笑笨一旦知道了这几两银子的价值,顿时心情畅意了许多,脸上焕然有了笑容,东顾西看,购买欲一时大起,不一刻功夫,光吃得就买了一大包,什么鹿肉、虎肉、乌芋、柿子、丹若、榛子和大叶栎等,边走边吃好不快意。但魏笑笨似乎更在意街上的少女,段国的少女大多魁梧高大、自然漂亮,她们见到英俊的少年,会毫无顾忌地盯着看,丝毫没有中原女子害羞的习惯,与别地的女孩子相比很不一样,倒是让魏笑笨大饱了一回眼福,但可惜的是,他们两个都不是英俊的人。
两人逛了一会,那魏笑笨解说得几乎口吐白沫,喘了气正要找个茶寮歇会儿,抬头正看见御道对面有座很大很阔气的酒楼,此楼起地三层,门廊高悬一匾,分别用鲜卑文,汉文,高句丽文写着‘龟兹楼’几个大字。
魏笑笨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迳自拉了慕容焉行了过去。慕容焉的耳力何其灵敏,早听到了‘龟兹楼’内进进出出,呼红喝六之声。忙扯了他一把,道:“慢着,笑兄我们走错了吧,这里我们怕是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