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谈话有什么收获吗?”许月开门见山地问。
秦海平看他一眼,笑了起来:“我看你对这个案子好像没什么兴趣了,和他们吵累了?”
许月神色平淡:“那倒没有,也没什么可吵的。那些想法没有证据支持,总拿出来说也没什么意思。”
秦海平“嗯”了一声,摆弄着遥控器,又说:“项目组里有人想给张庆业申请缓刑。”
许月原本在喝茶,闻言放下杯子,白瓷的杯子“当”地一声磕上茶几:“为什么?”
“应该是想作为研究对象再留一下吧。张庆业马上就走完程序了。”秦海平按着遥控器一帧帧地快进画面,一边说,“检方提交的所有证据法庭已经接收完毕,下次再开庭应该就要判了。我听说他的律师基本已经放弃减刑辩护了,死刑是跑不了了。外加他的案子社会影响恶劣,法院应该会从严从快地判。”
许月皱起眉来,脸上少有的肃穆:“他们难道想替张庆业争取死缓?”
秦海平摇摇头:“死缓的难度太大了吧?最多也就推迟执行罢了。”
画面调好了,秦海平在许月手侧的沙发坐下,又说:“目前来说,张庆业本身还是有价值的——本市十几年来的头一个活着归案的连环杀人犯。”
许月看着投影幕布上静止的画面,是看守所的会客室。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灰色的水泥地板,和被钉死在地板上的钢板制的桌椅。
许月开口,说:“追求这种价值无异于刻舟求剑。尽管连环杀人犯趋从于生物的本能而产生相似的行为模式,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之间存在着任何共性。一个连环杀人犯,和另一个连环杀人犯,哪怕用同样的模式犯罪,寻找同样类型的受害者,他们内在的犯罪驱动也不可能相似。追求这种模型毫无意义。”
秦海平侧头看了他一眼,半开玩笑道:“如果都像你这样想,恐怕我们系的大半教授都要失业了。”
许月没说话。
画面开始动了。
狱警押着张庆业进入会客室,把他的脚铐和手铐锁在椅子上,又出去了。
开始还是那一套,先确认个人信息。
张庆业对这些已经麻木,用平板无波的声音机械地回答着——姓名,年龄,出声日期,籍贯,文化程度。
项目组的前几次会谈,问题都集中在张庆业的作案过程上。这些问题他已经在审讯室里,法庭上,会客室内,和数不清的人反反复复地回答过。
这次他们开始追寻张庆业的成长经历。
“你对你父亲还有印象吗?是个什么样的人?”镜头外的人问道。
张庆业犹豫了一下,说:“凶,脾气不好,好多年前就犯事被抓进去。”
镜头外的人对这个答案并不满足,继续追问:“你和你父亲关系怎么样?小时候经常在家挨打吗?”
“挨,”张庆业快速地回答,接着又说,“挨打多正常。”
“说说你母亲吧。”
这回张庆业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镜头外的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他。
“没啥好说的,就个普通女人。”张庆业略低着头,费力地伸手去挠自己脸。从摄像机的角度,完全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镜头外的人翻了了资料,又说:“你母亲在你开始作案前不久去世了。你觉得这对你的犯罪行为有影响吗?”
张庆业正在抓脸的手在瞬间顿住了,一秒之后又开始轻轻地抓痒,像是在遮掩刚才的停顿。如果不是他的面部和动作被放大在投影幕布上,旁人几乎不会察觉他此时微妙的动作变化。
“他应该是想过这个问题。”许月轻声地说。
秦海平按下暂停,侧头看他,等着下文。
“不过,他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许月回看秦海平,“这种需要专业背景的问题,他在什么情况和条件下,才会独自思索?”
秦海平微笑着耸了下肩膀,继续播放录像。
看完整个录像,天已经擦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