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狩猎 普通的鹿 3634 字 4个月前

秦海平点点头:“从当年的口供和庭审记录来看,他父亲是一个非常暴躁的人,放到今天来说,他父亲有情绪控制的问题。在和你的谈话里,张庆业也表现出了非常典型的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二者之间有非常深刻的联系。”

许月打断了他:“自恋型人格障碍在连环杀手中很常见。许多普通人也有这方面的问题。”

秦海平顿了顿,而后看着许月笑起来:“可是连环杀手在开始杀人之前,都是普通人。许多人之所以能够庸碌地过完一生而没有成为臭名昭著的杀人犯,不过是缺了一点机缘罢了。”

许月轻轻地皱了下眉,对“庸碌”这个说法感到有些不适。

秦海平看出了他脸上的不认同,不在意地摊了摊手:“生物学研究认为,当创伤达到了某个程度之后,会给人带来基因层面的改变,比如端粒变短,基因甲基化等等,从而进一步影响心理和生理的变化。方才出去的那个孩子,如果给他做进一步的脑部检查,我们也能会发现他的一些脑功能已经异于同年龄的孩子。”他随手拍了拍他桌上厚厚的专业书,“从某个角度来说,犯罪冲动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你是个好人还是变态,都是早就被注定的。”

许月听完这番话,面无表情地客套:“秦教授的理论很精彩,非常受教。”

秦海平对他语气中的不赞同不以为意:“许老师也是研究这方面的,看过的老子混蛋儿子变态的案例应该比我更多。其实我反而认为,如果这些‘不一样’的人能提前认识到自己的不同,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你说呢?”

许月没有接秦海平的话。他兜里手机恰好在此时响了一声,是叶潮生发来的信息,问他在哪吃饭没有。不等他退出短信界面,叶潮生又发来一条信息,说他在许月宿舍楼下。

许月没有回叶潮生的信息,他捏着手机站起来向秦海平告辞。秦海平倒是没有留他,只是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待许月走后,秦海平锁好门,从笔筒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他拿着这个小玩意儿走到投影仪前摆弄了一番,而后起身按动遥控器,幕布上出现了新的画面。

墙角的音响里缓缓播放着青年男子温和的声音:“……很常见,许多普通人也有这方面……”

这赫然是许月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玩偶之家 四

许月从写字楼出来时,看到小鱼和他的父母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这家人应该在这里站了许久,孩子的小脸冻得发红。男人阴着脸,女人倔强地扭过头盯着公交车站台的线路图。瘦弱的小男孩站在两个大人后面,眼神空洞呆滞,对陌生父母间的争执恍若未闻。

新年第一天的傍晚,赤金的夕阳冷淡地注视着人间。

许月站在路边等他叫的网约车,那边一家三口说话的声音便不远不近地传进了他耳里。

“人都说了这孩子治不好,你非要留在这干什么?在这住一晚就是一百五十块,家里上上下下还都等着,我们哪有那么多钱白白往水里扔?”

女人细声的哽咽随着风飘来飘去:“小鱼才这么小就这样了,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哪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子?”

男人不说话,隔了好一会从鼻腔里喷出一口气,瓮声瓮气道:“总是有办法,攒攒钱实在不行买一个。”女人低头沉默着,竟没有反驳。

许月站在离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的手机铃声恰好在此时响起,敲碎了这街道上片刻的宁静。车站里的男女未曾预料到身后有人,同时转头防备地看着他。许月对上他们惊惶又敌意的目光,丢下一个轻蔑的笑,折身往旁边走了几步接起电话。

“许月你知不知道不回信息是会让人担心的?”叶潮生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劈头盖脸地问过来,少有的连名带姓地喊他。

张妈包了一盒虾饺给叶潮生带回去当夜宵,用的是叶家农场自己养的黑猪和前一天空运过来的整个的南极鳌虾。叶潮生估摸着这个点许月多半还没吃,就算吃了恐怕吃的也是海公大那破食堂,于是千里迢迢地送饭过来,不料却扑了个空。

许月问清原委,不好意思地同他道歉:“我还在中心区这边。”

叶潮生没好气:“你回去市局等我。”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许月叫的车终于来了。司机一听他要改目的地,脸上不大高兴,但他迟到理亏在线,还是不痛快地答应了。

他坐进车里时,那一家三口仍在公交车站台上站着。哪怕找回一个失去的孩子,于扭转人生不幸也毫无助益。许月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疤,想起秦海平说的话。他满怀恶意地想着,救回来有什么用,不过是二十年以后又要再多一个可怜人。

市局值班室里的小警察见许月去而复返,随口寒暄:“许老师,来加班啊?”许月冲他笑笑没说话,拾步上楼。

办公室锁着门,许月站在楼道里等叶潮生来。这个情景莫名有些熟悉,两个人做贼似地在办公室里碰面,只为送一口吃的来,就像他上学的时候那些背着老师偷偷谈恋爱的同学。熄灯之后男生从宿舍楼阳台翻出来,穿过半个校园攀上女生宿舍楼二楼的平台。女生早就等在那里了,宛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夜会。

这个活动在他们那个私立学校里一度很流行。高压管理的校园,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偷”这个字眼像一味催化剂,怂恿着人去做一些匪夷所思又理所当然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某个男生被路过的巡查老师抓住,惊慌之下失手摔下楼身亡,这种密会活动才戛然而止。

当时他对这种幼稚又危险的行为很不屑,却没想到时隔十几年之后,他也走上了这根钢丝。叶潮生之于他,如同火之于飞蛾。他蒙受那一点光热的感召,又畏惧火焰炽烈,只能愚蠢地扇着翅膀来来回回地在周围打转。

许月突然意识到,打叶潮生出差回来以后对方就再也没有追问过以前的事,态度也不再动辄阴阳怪气,甚至元旦前一天晚上还把他带回家安顿。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在昏暗的楼道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让他有些心惊的猜测:叶潮生其实什么都知道了。

他条分缕析地分析着这个可能性。许之尧的事情并不难查。叶潮生只要有心去查一下他的户籍资料,立刻就会知道他父亲姓甚名谁。他真正不想吐口的是许之尧被捕后的那些事情。许月没有在公安系统正式工作过的经验,对他们的保密系统不完全了解。他只知道方嘉容的案子保密级别很高,但叶潮生如今好歹也是个队长,他手里的权限到底能查到多少其实许月并不真的清楚。整件事情在这个要命的节点上走向意外,他答应郑局长的时候并不知道叶潮生已经坐到队长这个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