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闭上眼睛,反而顽固地睁大眼,恨不得将这些将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东西刻进心底,如果死掉以后能变成这种恶心人的玩意,那他绝对能当场异变然后把这些怪物大卸八块!
喀嚓€€€€啪嗒!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道微风从他耳边擦过,撞在那具骨架上。周见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撞”这个字眼,因为他看见那个带起微风的不明物只是一张薄薄的黄纸,就和电视剧里道长驱鬼用的那种黄符纸一样,轻柔纤薄,但是在被它碰到的一瞬间,那只挂着腐肉的骸骨往后趔趄着退了两步,如同被重物撞击了似的。
下一秒,数不清的符纸下雨般洋洋洒洒从天而降,乔昼的两个视野重合到了无限接近的地步。
阴阳师将一沓泛着微光的符纸掷出去,而后并指按在唇上,模糊复杂的咒文从他口中水流般涌出,站在鬼门前的安倍晴明在第一张符纸落地时就察觉到了另一股灵力的出现,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突如其来的芦屋道满,神情晦涩难辨。
“是芦屋君啊,深夜拜访,有何贵干?”
安倍晴明一张嘴,还是那种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作风,浑然视周围汹涌澎湃的怪物如无物,但是在芦屋道满眼里,这位镇守京都的大阴阳师已经进入了严重的异变,额头的血肉正在飞速消减,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生着细密骨刺的耳朵如同蝶类的翅膀,狰狞地向后方生长。
芦屋道满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念完了咒文,被他抛下去的无数符纸一明一暗,土御门大街上顿时出现了更多的扭曲身影。
生着骨角的恶鬼、寻觅身躯的飞头蛮、披散着长发的双面人、低着头的裂口女、半哭半笑的偶童子……数不清的妖怪从禁锢中脱出,发出怪异的鸣叫,被骤然挤占了空间的黄泉恶鬼们纷纷呆站在原地,和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新朋友脸对脸。
来自鬼门的怪物太多了,只凭借一个人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清除干净的,尤其是还有个安倍晴明坐镇后方,芦屋道满作为唯一能和安倍晴明对抗的人,在发现鬼门异常的第一时间就往这边赶来,但为了章子的化妖而抛出了自己全部式神的邪道术士,在此刻的战斗力越能等于零。
好在整个京都都陷入了异变,大街小巷里咆哮的人群正在以飞快的速度变化成非人的怪物,或许是这个世界的性质导致的,他们异化的方向并不是那些战斗力强且难看的怪物,而是循着《百鬼夜行图录》中的实例在变化。
也就是说,此刻在大街小巷上充塞着的,都是有属于自己名字的妖怪,实力如何暂且不论,数量是绝对的充裕。
€€€€简直就是所有阴阳师梦寐以求的圣地。
作为阴阳道中的佼佼者,芦屋道满就一边乘风狂奔,一边撒下符咒吞噬这些无主的妖怪为己用,他驭使妖怪的手段残酷却高效,一路走一路抓,被他收容了的妖怪足有数千只。
现在抬手将它们都撒下去,他也一点都没有心疼的意思。
几乎是瞬间,安倍晴明麾下的黄泉恶鬼们就和芦屋道满手里的妖怪厮杀了起来,这场景怪诞可怖,到处都飞散着血肉和骨骼组织,血腥恶心的程度完全不下于之前他们二人在朱雀大道上的一战。
甚至可以说,因为现在交手的是本就腐烂的黄泉生物,还有实力普通的妖怪,战场的血腥程度更上了一层楼,几具骸骨趴伏在一只裂口女身上,贪婪地撕扯下她身上的血肉往自己的骨架上贴,鲜血淋漓的器官撒了一地,被捕捉了的飞头蛮更是直接被剥去外皮,安在脖颈上充作了战利品。
不过妖怪们也不是好惹的,它们没有不死的属性,各种屠戮的手段却远远胜过黄泉生物,发鬼的长发绵延着铺在地上,一点一点犹如藤蔓般攀爬在不死骸骨腿上,如吸血的水蛭向上缠绕,被抓住的骸骨在巨大的力道下被抽空了骨骼中的养分,而后一点点碾成齑粉,养护了这片乌黑亮丽的发毯。
胶着的战场没有引起安倍晴明的兴趣,他还是将双手揣在狩衣宽大的袖子里,仰头望着芦屋道满,神情里多出了一点疑惑意味:“芦屋君,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邪道术士终于看了他一眼:“嗯?”
安倍晴明慢悠悠地说:“你明明是最想出去的那个人,我还记得上次导致世界运行失败的那个人,被你扔进百鬼夜行里好几个月,出来之后都被嚼成了一滩烂肉……为什么你开始阻止我了?”
没等对方回答,安倍晴明又说:“还有,我记得原本你并没有对章子殿下心生爱意,再往前追溯的话……章子殿下似乎早就应该已经死在了你的术法里€€€€”
“你现在为之付出了这么多的章子殿下,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说,是个什么东西?”
大阴阳师的声音缓慢地压低,狭长如狐的眼睛狡黠地眯起,他身边的式神也歪着头看向芦屋道满。
之前的战斗中,不仅是芦屋道满损失惨重,安倍晴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被芦屋道满和入殓师前后夹击,手下的式神消失了七七八八,要很久之后才能再次召唤,现在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怀抱大太刀的年轻付丧神,大太刀和人一般高,尚未出鞘就已经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英武之气。
这个充满了诱导性的问题一出口,芦屋道满尚且没有什么反应,翻身踩在墙头上隐蔽自己的周见青倒是竖起了耳朵。
尽管没有听明白他们的对话,但是显然这几个人的身份都不简单,这个突然出手救场的芦屋道满方才已经见过了,那另一个操纵骨架子的人呢?看起来和身为终焉议会成员的芦屋道满是敌对的,那他又是什么身份?他口中提到的章子……又是什么人?
周见青恨不得随身带个摄像机把他们的对峙全程录下来,可惜硬件设施没跟上,只能强行靠大脑记录。
这个浑水摸鱼的先导队队长没有引起安倍晴明和芦屋道满的注意,安倍晴明是压根不在乎他,芦屋道满则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
于是周见青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场大型戏剧闭幕式的vip观众。
他皱着眉头看面前这场稀里糊涂不知因果的剧目,努力想要弄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瞳孔忽然紧缩€€€€
暗色的天穹里有流星般的冷光一闪而过,金属的寒光乍起,形制古拙庄严的长剑与半出鞘的大太刀在半空相撞,足够撕破人耳膜的刺耳声音在空气中飙起,稍纵即逝的星火中,雪白狐尾优雅地展开,如扇面飞舞在半空。
容貌秀丽典雅的女性身上穿着华丽雍容的十二单衣,绯红萌黄鸭青豆绿等色泽精心调配后一层层地覆盖在她身上,昂贵的绸缎上有细如波纹的粼粼光泽随着主人的一举一动而熠熠生辉,长到脚踝的乌黑头发梳拢在背后,她就像是高居在宫苑高屋里、端坐在重重长廊深处的公主,举手投足间都带有自然而高雅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