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娑婆 诗无茶 2182 字 4个月前

诏书早已由密使送到漠堑,只等三月之期一到,再光明正大传令来此。

天子说,讣告已发,城主死讯已传遍无镛城每个角落。五陵王没有战死沙场,走得心甘情愿无病无灾,这是喜丧。故城主棺椁先由宴光扶棺返乡,先享满城“喜哭”送灵,再运回天子府等候发落。

宴光伏跪在地,拳内指尖已把掌心抠破了血,簌簌泪滴滚进黄沙,咬牙许久,也只得忍着这般胡言任凭屈辱,长吸一气道:“谢……陛下隆恩。”

谢九楼棺椁回城那日,乌云蔽日,满城萧肃。秋风呜咽,似也来送大祁随后一位谢氏英灵离去。

朱红城门缓缓打开,哀乐起奏,满城锣鼓齐鸣,唢呐震天,谢九楼的死亡至此真正拉开序幕。

宴光与楚空遥骑马送棺,满城百姓早早分立大道左右,无令而自着白衣,屏息凝神,注目那一口薄棺远行。

棺中之人眉目温润,睡颜安详,双手缠绕黑皮绷带,仍是乌衣墨冠,刀削似的容颜,只颈下有衣襟也着不住的青黑血丝,张牙舞爪,快要蚕食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棺过谢府门前,人群中不知自何处率先发出一声长长的悲泣,万民哗然,骤然迸出接二连三的啼哭,一时哀嚎遍地,只闻此起彼伏的嘶哑哭声。

天高风急,冥纸金箔撒了满城,提灯耳聋目盲,还如以往那般坐在门前檐下的竹椅上,漫天金白纷飞,似大雪茫茫,在他阶下葬了一场喜丧。

谢九楼的棺碌碌驶过他眼前时,离他不过一丈之远。

提灯的世界只有黑暗与静谧。他在喧嚣之外,与谢九楼隔着一掌棺木,半世别离。

春温一身孝衣,站在提灯身侧,眼眶早已在呼啸般的啼哭声里哭得发红,双手却依旧不紧不慢拿着锦帕给提灯擦拭指尖的伤口。

萧瑟寒风把一张丧纸卷到提灯手中,他捻了捻,在谢九楼那口薄棺刚刚到他跟前那一瞬略略偏头,用自己也听不出来的沙哑嗓音问着他日复一日说的那句话:“谢九……回来了吗?”

春温动作一顿,过了很久,缓缓抬头,望着随棺而行的一城百姓呵了口气,轻声道:“回来啦。”

她知道提灯半个字也听不到。

“九爷……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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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秋高气爽。

提灯正坐在床头兀自出神,有人推门而入,缓步到他身边。

提灯蹙了蹙眉,并未出声。

自聋瞎之后,他变得很安静,极少说话,即便要说,也不过一日里问一句谢九楼归家的话。

宴光把那枚色泽黯淡的玉扳指放进提灯手心。这是谢九楼临死前所嘱托的,叫他在他剖珠之后,把他在伥鬼墓保存的一株观音血火藏进衣服里,再把扳指取下来,尸体送入天子府,扳指拿回去,拿给提灯。

如今珠子白断雨送去了悬珠墓林,观音火在谢九楼身上,棺材也停进了天子府,只剩扳指这最后一件了。

提灯拿到扳指只辨别了一息,忽抓住宴光仰头道:“谢九?”

才问出口,他又松了手,自顾摇头:“你不是谢九。”

他的指腹在扳指上摩挲着,第二次抬头,小心试探道:“谢九……回来了?”

宴光没有说话。

他注视着提灯在月下撑着床板起身,跌跌撞撞摸索到窗台下那扇琉璃灯,谢九楼曾经用竹子做的灯杆因为染了太多提灯的血而不得不撤下,如今他还是喜欢把灯抱在怀里。

他面朝宴光的方向:“你带我去找谢九。”

宴光凝视他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根笛子,面朝天子府的方向低声道:“好。我带你去找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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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府大殿摆着一口长棺,棺门大敞,露出棺中人瘦削苍白的面庞。

天子长身凛然立在棺前,手里勾着一盏清酒,似是喝多了些,醉眼朦胧望向棺内,望了很久,站累了,又微微弯腰靠在棺沿接着望。

满殿说不出的森凉,不知他和棺中人,谁身上的死气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