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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子已经被搬回了那个偏僻的营帐,谢九楼举着火把,从外头打起帐帘,只见提灯抱膝缩在笼子最里的一角,脚边是乌鸦发硬的两截尸体,右手是他亲手给他做的玉雕。
玉雕因着多次砸人头骨的缘故,许多地方都被磨平,眼睛和羽毛处也变得粗糙模糊,鸟喙砸断了一半,整块玉上头全是红白相间的脑浆。
提灯亦浑身是血,下巴、鼻梁和侧颊都在他杀人时溅上不少血珠子,谢九楼才给他换上的衣裳更不用提,小臂以下的袖子被染得湿透,袖口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血。
谢九楼点燃外头的火架,丢了火把再走到笼子前蹲下,把手伸进去放在提灯头顶,拇指轻轻摩挲在他的发际,用蝣语问:“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提灯只拿下巴枕着膝盖,始终盯着笼子底,并不说话。
“提灯,”谢九楼眼角微微发红,低头吸了吸气,抿嘴笑道,“阿嬷来信,说想你了。明天天一亮……你就回家。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摸到被提灯合起来的铁门。
谢九楼悄无声息地试着把门打开,刚开了约摸一掌宽的缝隙,门底突然搭上一只手,阻止他的动作继续下去。
提灯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慢地抬起眼皮,略略低着额,叫自己下半张脸隐在谢九楼视野以下的暗处,摆出那样防备的姿态,再顶着眼珠子,定定地、直勾勾盯着谢九楼。
接着,提灯砰的一声,把门关了回去。
像一只在野外呆得太久,彻底看透所有带着企图而来的猎人,即便被关进笼子,也倔强得谁都无法驯服的小兽。要么活在自由里,要么死在笼子中。
这声音刺痛了谢九楼,仿佛在明晃晃地告知他他从这一刻起,在提灯那里,从唯一的九爷,变成了与他人无异的、“笼子外的人”。
他不敢再看第二眼,只能在提灯沉默而驱逐的眼神里起身离去。
提灯看着他的背影,看谢九楼再度走进这个非黑即白的雪夜。从营帐被吹起来的缝隙里,提灯看见他沿来时的路往回走了几步,倏忽又停下。
谢九楼仰头呵了几口气,再转回来,脸上一片平静。
然后他一脸平静地钻回营帐,径直走向笼子边,学着提灯的样子抱膝坐下,隔着一层铁栏杆和提灯挨在一起,偏头一靠,闭眼就睡。
眼角的泪痕都还没来得及干。
提灯一愣,皱着眉毛对他瞅了好一会儿。
瞅着谢九楼像是真睡了,便自顾沉默了许久,再一转身,背过去靠着笼子也睡了。
次早天明,雪意稍杀。
谢九楼出去给提灯打了热水,又端来早饭,提灯一口不吃。
漳渊那只鼍围常年沉睡在渊底,而观音泪据传就放在它栖息之处,静卧时腹腔第三块鳞片的下方。
那日楚空遥和谢九楼把白断雨带来的上古卷轴翻了个底朝天,才查到鼍围这东西,要拿一面楼兰铃鼓方能唤醒。
而那面铃鼓有关的记载,却已不在他们手里的卷轴上。
故而昨日一大早,白楚二人又快马加鞭赶回枯天谷,搜罗那铃鼓的下落去了。
这几日十城军便空闲下来,谢九楼干脆连营帐也不肯回,营中诸事交给宴光处理,提灯不吃饭,他便也不吃,宴光派人送了饭来,一律被他拒了回去。
正巧第二天楚空遥先白断雨一步回来,听闻谢九楼在这块地方,又在宴光那儿把前两日的事了解了七八分,刚摇着扇子要去看看热闹,就碰见把一盒子饭菜往回端的伙夫。
他笑吟吟把人拦下:“这是做什么?”
那伙夫愁眉不展:“九爷一天三顿从外边端饭菜进营帐,哪样端进去的,又哪样端出来,想是笼子里那小公子不肯吃。哪晓得我们被打发去给九爷另送的饭菜,也是一样。一连三顿了,还没进帐子,就被他一个手势打发回来。”
楚空遥摇着扇子吩咐:“他不吃归不吃,你照样把这饭菜送进营子里,说是给九爷的。等时辰一到,再进去把食盒端出来。一日三餐,照我说的做切记,要把这吃的送到他眼前放下。”
那伙夫虽不解,却也照做。硬着头皮把饭菜送到笼子边,说:“九爷,这是楚公子吩咐的,您多少吃两口。”
说完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