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把这块翡翠石头擦了擦,藏进衣裳里,只等着天一黑,再下树去,又或者再在上头呆一晚,推迟一天思考他的何去何从。
二月的倒春寒快结束了,这是最冷的一晚。
阴云蔽日,天上下起了小雪。
提灯在树上蜷到傍晚,才慢慢摸索着下去。
乌鸦又飞去了远方,他呆愣愣站在林子里,看看了望不到尽头的幽深处,又扭头瞧着出口。
他还是想回去找谢九楼。
他发现自己除了谢九楼的身边,无处可去。哪怕是被塞进那个笼子里。
提灯迟疑着,渐渐朝林子外迈步。
才走了不远,前头急匆匆跑来一个人,只隐约一个轮廓就朝他招手:“提灯!是提灯吗!”
提灯捏紧了手,没有吭声。
那人跑到他面前,撑着膝盖弯腰喘气:“可算找着了,九爷喊你!”
提灯不动声色退了半步:“……九爷?”
“他怕你饿着,叫我们随身带着干粮,找着了先喂你点儿。”对方从兜里掏出半块用布包好的肉干,“你先吃着,我带你去找九爷。”
布是军营里大伙最常拿来揣干粮的布,伙房发的,每人都有几块,上边有十城军的标志。
提灯将信将疑伸手去够,拿了半块肉干,一咽唾沫,埋头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着,那人拍拍他的肩:“提灯,那后边……是什么?”
提灯闻声转头,未及看清,视线上方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将他擒住。
他下意识抬臂格挡,可身边蓦地窜出一个人影,伙同刚才那个一起,逮住抽绳,疾速向两侧收缩,捆成死结之后,将提灯困在了网里。
原来这两个人,早已守株待兔了一个昼夜。
这是昨夜提灯从人群里逃走时便注意到他的两个士伍,也是平日酷爱和昨晚死去的男人拉帮结派的同伙。
此二人本也存了心思要分一杯羹,哪晓得才从后头跟上便目睹了提灯几个呼吸间杀人的手段。
其中一个脑子转得快,以前就对提灯磕磕巴巴又语调奇怪的说话方式存疑,又联想到提灯逃跑的场面和与他那副身板并不匹配的力量,昨夜便抓住另一个想跑的士伍吩咐:“别走。这小子八成是个蝣蛮子,得想法子抓起来,别让他跑了。”
“我听说……”那人凑到同伙耳边嘀咕,“……你去拿了网还有东西,我在这儿守着。”
另一人方去了,哪晓得回来路上见着谢九楼要进林子,瞅准谢九楼心急,想法子胡诌了提灯的去向,才把捕网偷摸拿进来。
提灯又饿得两眼昏花,对周遭的防备去了一半,来人一说是谢九楼派来的,又给了粮食,这便中了套。
提灯被迫团在那张网里,身子弓成虾形,前头两个一路拖行,他在后头手脚并用地挣扎。
网是每根麻绳都绞了细钢丝的网,十城军专做来捕捉野兽的玩意儿,牙咬不断,手撕不破,提灯抓着麻绳冲他们嘶吼,身下的衣裳在拖行时被磨破,雪地留下的痕迹中逐渐掺进了血丝。
起先他不知道自己要被拖去哪里,直到回了军营,那两个人一路走,绕开人流,把他拖往最僻静的那个帐篷。
提灯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在网里扑腾,吼叫嘶哑,双目猩红。
他被那俩人提着手脚扔进笼子里,脊骨才一撞上冷硬的栏杆,便向铁门扑去。
对方眼疾手快上了锁,骤然起身,从后头掏出一根长长的策马鞭,往笼子上奋力一抽。
提灯浑身一僵,竟不动了。
那人早有预料,恻恻地笑:他听说,不管是多强大的蝣人,一旦发狂,只要听见鞭子的声音,立马就能安静下来。
那是蝣人打小的噩梦,如规训大象时捆在脚腕上的铁链当象还是小象的时候,就给它们的脚腕上套一根铁链。小象会无数次试着挣扎逃跑,但因为力量太小,总挣不脱那根铁链。等到它们足够强大壮硕的时候,即便能挣脱,它们也不会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