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中天,楚晟悄悄掀开一点帘子,张清英倚着椅背垂头闭眸,不知有没有睡着,呼吸听着倒是平稳。
冷肃的眉眼闭着便温柔得多,挺直的鼻梁在侧脸上落下阴影,密长的睫毛匿在暗处看不见,楚晟放下床帘深呼吸,只觉得合欢药药性实在难除。
便是现在,都有脸红心跳的迹象。
纤月露更重,林风卷残花,暗水入泾流,飞踏云嘶鸣一声声咿呀。
楚瑾趁月出行,本想着叫人拉马车,转念又觉得缓慢,便与辰厌二人直接策马而行。
他如今身体较常人只差一点,非疾驰飞奔,驭马不在话下,沿途安危他亦信任辰厌可挡。
侧门进来一小婢扣响杨尚书房,他自每日兢兢业业苦读到夜半时分,手中史书半卷正是入兴,被突然打扰断了思绪,杨尚只当小婢怕灯油将尽,只扬首对门外道:“无需添油。”
“大人,从武宁路刺史府搬来几箱子东西,”小婢提着灯在门外细声道,“便是说归还,从南阳回来要请大人共饮酒。”
小婢心里惴惴不安,自知杨尚厌人打搅,谁知面前门一下被拉开,却见杨尚神色怡然,眼底有笑意语速极快道:“将东西搬来。”
面前十二箱古董香瓶,珍玩珠宝数件,杨尚朗笑命人拿去府库登记充公,小婢看得糊涂却不敢发问,只嘀咕杨尚不懂财不识货。
那些可都是从前刺史府上旁的官送来的好物件,如今楚大人转赠给太守,却被拿去充公了,真真是可惜。
这般两袖清风,做官做得清净无油,哪个官家或是富人小姐受得了这日子呢?
复入书房时杨尚仍眼色激动,他匆忙磨墨提笔,中途又停顿思忖,吸了墨汁的笔滴落了一滴到纸上洇开。
杨尚狠心咬牙另起一张纸落笔,这一次未有半分迟疑。
他赌一次,赌真的来了一位,愿意生民养民的官。
非敛财之官,亦非扰民之官。
他像一匹野马奔波万里于长夜,追荒草茕茕,断骨折蹄狼狈滚落于乱石山野,长鸣啼血,独留悲怆听雨打惊雷一场。
而今待到破晓,便是碎骨不肯还,要霁色碾碎黑絮,裂开一道天光。
见信如下,血泪皆尽。
安州南阳,柘水,祁川,皆是官养匪,匪养官之地。
官匪勾结鱼肉百姓吞并灾粮灾款,期间更有欺男霸女之事层出不穷,至于教唆匪患威胁百姓,以交钱财对分之事,骇人听闻却字字属实。
下官于七年前到任便上书刺史大人,可未得有言回,时年轻气盛,亦不懂为官之道,便不舍昼夜策马数日于刺史府求见,不想刺史大人以病相称,下官于陵小住半月为求一见,并一婢女同住。
又一日请见未得,归去却见蓬门大敞,待下官进时,却见小婢已然身陨,是趁家中无人被匪人污浊,此后自尽去了。
……下官出身潦倒之家,却自诩英才出世,满腔抱负热忱,徒然才知世道维艰,护不住民,亦连身边人也护不住。
从何来又归去何处,却又闻家中多噩耗,家母病逝,下官不孝未送其终,秦晋之家亦急匆退亲,将小姐另许他人,如今想来未误小姐年华,也是一番好事。
曾想上京告御状,可这一家老妪幼婢,当日惨状又浮于目前。
下官不畏死生,然绝不愿再累及旁人,刺史大人如愿致信上京,下官愿以性命担保写下御状,只为揭露一方悲象,让疲敝之州断骨再生。
心欲除奸明盛世,不惜此身在人间。青霄白日作瞎眼,鬼神夜访怎安眠。
第69章
昨夜荒唐似梦,翌日餐饭时相互之间缄口不言,只是程安和脸色难看,笑容僵硬了几分,程小姐更是未再露面。
莫知悉此事后更是想直接搬出太守府,张清英摇摇头道:“程安和几番支吾掩藏,既知他不是好物,更不应随性离了去,现下靠近趁机抓他把柄,届时剥了他官爵,直接将其拔出更佳。”
卷宗记载土匪事迹繁琐,自他们来此已有半月,苍狼军镇守再无土匪来犯,莫摸清近南阳的西山上落草为寇之辈竟有上千,整个安州的匪徒又有多少他简直不敢去深思。
西山接壤南阳,北连祁川,南通柘水,穷乡僻壤却又是匪患最严重之地。
苦,缺衣少食算小事,这身家性命都会不知何时会无,便学无思学,人才凋敝,工无心工,百废不兴,农不勤农,五谷不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