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沅这时候便又觉得他可怜,最傲气的师兄,不知是遭了什么磋磨,言语都这样虚弱了。
谢点衣没有伸手接过,宋沅也不指望,便又抱住,轻声道:“好年份的参,师兄别忘了。”
谢点衣这时候才看他,漆黑的瞳仁微微颤动,好半天才道:“忘不了的。”
“是我懈怠了。”他那目光与宋沅的一触即分,有种躲闪的意味。
“原以为不过是个宵小,”他垂眼,冷笑了一声,“居然......”
原来还是逞凶斗狠,宋沅默了默,才道:“师兄,还是老样子。”
约莫是在谢点衣病痛发作得最严重的那两年,夜晚的苦痛将他一再压抑,白日里练剑又不足以消耗精力。
年轻气盛的剑修们总有些冲突,谢点衣又是其中性情最烈,宗门的师兄弟中,少有不曾与他比过剑的,即便他天资出众,也未必次次得胜,哪怕得胜,总也要挂彩,剑修又大多执拗,两不相让,有时甚至惨胜,带着一身伤回来。
宋沅那时候幼小得激不起谢点衣的斗志,因了夜晚的秘密,与他多亲密,于是总是宋沅给他上药,劝他少生事,抱怨明日在掌教师叔面前又得遮掩,若是被发现了难保吃一顿罚。
谢点衣的脾气,以下犯上也不曾少过,面对师弟绵软的抱怨却不敢反驳,只间或不耐烦似的道:“如何?他们先挑衅于我,罚便罚罢。”
师弟便用乌润的眼睛瞪他,那样软和的个性,即便瞪他也小心翼翼的,没有一点儿威慑力,只是十分可爱。
只是,后来怎么就...这样了呢?
谢点衣心中一颤,他不肯再想,再想也无益,沉默片刻后,只是道:“那件事,你知道了么?”
“什么?”
“小...阮呈星...那事,你可知晓了?”
宋沅神色更加茫然:“阮呈星?他不是还在仙门大比么?”
“也是...那时候你在魔界...我也是前些日子接了宗门密信才...”谢点衣说到一半,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他...本名并非阮呈星,也不是...人族...乃是魔皇的四皇子星骋。”
见宋沅惊诧得瞠大眼睛,谢点衣有些不忍,但还是接着说道:“自你...走后,他也失了踪迹,天心宗因此失了颜面,彻查之后,找见了魔族的踪迹,草蛇灰线,但到底有迹可循...”
其实主要得了巫盐皇子的情报,但牵扯着,居然挖出另一支势力的手笔,才显了阮呈星真身。
“怎么...”宋沅骇道,他实在难以想象三宗之内最为森严的凝清宗,竟有一位身为魔族皇子的长老亲传弟子,更难以想象有那魔族就在自己身边那么多年,同吃同住,谈笑风生,“他...并不像是魔族......”
即便知道这小师弟心眼十足的坏,谢点衣先前却也想不到这一桩来,闻言只是轻轻叹气:“是人魔,他母亲是人族的强盛剑修,生得魔纹浅淡,借了魔族秘法遮掩,此番...便是宗门上下怒极,彻查一番,先前你的那桩旧事...已查明了...”
其实远不如他说的这样轻松,许是星骋终归魔界,彻底放手人界之事,一切都如镜花水月般破碎显形,先前与他交往甚密的弟子被盘问过,旁的不提,其中有一桩倒奇异。
他们先前与宋沅来往得多,星骋介入后却与宋沅疏远。
宋沅死后,谢点衣受了罚,对宗门事宜袖手旁观,师尊又常年闭关,全不理事,阮呈星便可趁机而入,他贵为长老亲传弟子,岂不如进了无人之境。
险险撤离的魔族势力留下的线索受了抽丝剥茧,也显出魔族惊人的野心来。
所以,宋沅之事,根本是魔族铲除阻碍的阴谋,他的师弟,根本是遭人陷害。
但这些都暂且算过去了,谢点衣犹豫着,望了听得出神的师弟一眼。
魔族这些年一直在借助星骋与巫盐等魔族势力探取正道消息,先前的事情不提,如今便泄了一个最大的机密。
有关眼前人的机密。
与人族不同,魔族从来也没有飞升一说,魔皇更是近几代才出现,从前不过一片混沌,几大高等魔族割据罢了,但许是追源本能驱使,魔族认为魔王波旬为魔族始祖,相信阿修罗界存在。
那么,既然所谓的登仙路亟待开启,进入阿修罗界的缺口岂不指日可待。
既是奔着同一个目的,曾水火不容的敌手也不得不坐下交谈。
可这一切...都要从那个所谓的帝君开始。
宋沅却浑然不知,只是垂眼,轻声道:“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