诽谤罪的话?”
律师怔了一怔,他没料到左老板在这时会叫他。“嗯、嗯,那些话一旦被公众知道,便足够提告了。”
“骆督察,你要跟我玩吗?我奉陪到底。”左汉强露出奸险的笑容:“你尽管扣押我四十八个小时,但如果你一无所获,你就会面对排山倒海的诉讼。”
“我没打算扣押你。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被正式拘捕。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重要的讯息—”骆小明站起来,说:“我管你是黑社会大哥还是上流社会的大老板,总之,我不买你的帐,其他同僚不敢抓你回警署,但我敢。你别以为能够一直只手遮天下去。”
话毕,骆小明打开接见室的房门,示意左汉强他们离开。左汉强似乎没受过如此侮辱,二话不说,往门外走去。律师跟随其后,临走前瞪了骆小明一眼。
“队长,原来扶手有血迹吗?我记得报告中没有这个?”阿吉在他们离开后,在走廊上向骆小明问道。
“没有,那照片是假的。”
“咦?”
“阿吉,通知手足和情报组,全面警惕洪义联今晚的所有活动,尤其注意那些负责行动的武斗派。我刚才撒了饵,就看左汉强上不上钩了。”
“上钩?啊!你是指左汉强今晚会干掉那四个行凶的古惑仔!”阿吉恍然大悟。
“对,以左汉强的性格,他应该会令凶手们来个死无对证。”骆小明说:“我设了时限,他应该会很心急,会在明天前解决那四个人。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保住至少一人的性命,让他作供指证左汉强。”
骆小明想起师傅的提示——“黑道的案子,主谋都能置身事外,几乎没有物证可用,唯有找到证人指证才能解决。”
“好,队长,我现在立即去办。”阿吉点点头,往重案组办公室奔去。
虽然骆小明刚才摆出一副毫不认输的架式,实际上,他并不如外表那样剽悍。他押上自己的职位和前途去赌这一局,而他知道,胜算不过是一半一半。
“干得不错嘛。”
骆小明不防有人站在身后,不过那道声音没有让他太惊讶。在他身后不远处、左手撑著一根短短拐杖的,是关振铎。
“师傅?你为什么……不,你说我干得不错,是指左汉强的事?”骆小明本来想问师傅为什么在警署。
“当然。”关振铎指指接见室旁的房间,那儿有监察接见室的仪器。“我刚才一直在看。”
“可是左汉强会否露出破绽仍是未知之数……”骆小明叹一口气。
“来吧,小明,我们到外面走走,你的手下会处理余下的事,不用你费神。”
“到外面?去哪儿?”
“去破案。”关振铎亮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骆小明跟随师傅,来到警署的停车场。
“给我车匙,我来开车。”关振铎对小明说道。虽然关振铎有驾照,但他没有车。他经常说,在香港开车成本太高,除了汽油费外,还要租停车的位置,况且香港的公共交通非常便利,驾车太不划算。不过,他老是坐同僚或下属的便车,小明就时常当他的私人司机。
“咦?”骆小明递过车匙,有点不解。
“与其我告诉你路线,不如干脆由我开来得方便。”关振铎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席,车子离开尖沙咀警署后,往红磡海底隧道的方向驶去。
“我们去哪儿?”小明问。
“上环。”关振铎握著方向盘,从后视镜瞄了骆小明一眼。“明天你应该会声名大噪,新官上任一个月,接连抓了任德乐和左汉强到警署协助调查,嘿,大概黑白两道都会知道你这位元‘辣手神探’的名字吧。”
“如果今晚找不到左汉强的罪证,我这个‘辣手神探’就会被调去守水塘了。”
“小明,老实说,你太低估左汉强了。”关振铎说道,这句话就像在骆小明的大腿上扎了一针,让他紧张地盯着师傅。
“我太低估左汉强?”
“没错你这几年跟我学到好几道板斧,你这招‘引蛇出洞’对一般罪犯挺有效的,但对城府深密的左汉强来说,只怕会被看穿。”
“你是说,左汉强会按兵不动,不会对杀害唐颖的手下们出手?”
“左汉强跟其他黑道大哥不一样,他处事深谋远虑。”关振铎把车子驶进海底隧道,说:“你想想,他在洪义联夺权后,花上五年来侵蚀任德乐的势力,这家伙做事表面上横蛮狠毒,实际上粗中有细。你刚才的计策有一道破绽,对手是左汉强的话,一定会察觉。”
“破绽?”
“你无法解释为什么今天要高调抓他回来啊。”关振铎笑了笑,说:“假设警方真的如你所说,掌握凶手血迹这种重要的证据,并且已经盯上嫌犯,那你为何要把这一切告诉左汉强这幕后老大?是为了过侦探瘾吗?”
骆小明低头思考当中的逻辑。
“他很可能以为我是个菜鸟队长,为了立威所以这样做……”
“如果你真的如此不济,就不可能推理出之前所说的每个细节。你的推理让他知道你是一个高明的赌徒,但你没有用尽手上的筹码,在抓到犯人、获得确切的证言后才拘捕他,反而在决胜之前先惊动对手,这便证明你只是虚张声势。”
骆小明张口但没说出话,他想向师傅说明左汉强仍有机会中计,但理智上他知道师傅说的半点不差。
“小明,唐颖这案子你是无法解决的,因为对手太坏了。”
车子离开隧道,午后的阳光照进车厢内,骆小明却觉得眼前一黑,关振铎的这句话,就像法官的判词,一锤定音。可是,骆小明没想到,这一刻他并没有为自己的前途而担忧,反而是为了犯人逍遥法外而发愁。
沉默了好一阵子,小明颓然地说:“师傅,那你有方法逮捕左汉强吧?”
“当然有。”关振铎笑道:“不然我为什么带你出来?”
“我们去上环干什么?左汉强的势力应该没有伸到港岛区吧?”小明从车窗看到,他们雕转进皇后大道中。
“去见一个姓蒋的家伙……啊,不对,现在该说是“江”的。”
“咦?”师傅的答案出乎小明意料。从姓蒋换成姓江的,骆小明当然记得那是指总部毒品调查科起诉任德乐的污点证人。
“你不是说过蒋福的证词动不了左汉强吗?”骆小明追问道。
“对,他只是任德乐贩毒案的污点证人。”
骆小明无法理解师傅的做法,但又不想表现得太愚笨,于是闭嘴思考各种可能。不一会,关振铎把车子停在路边,说:“到了。”
小明下车张望四周,发觉身处上环必列者士街附近。这一区域虽然邻近中区,但仍有不少旧式的唐楼9,在不久的将来应该会拆卸重建。
?香港的水塘位于人迹罕至的郊区,“守水塘”就是指警员被编至偏僻的她区担任闲置的工作。
?唐楼:香港古旧的中式建筑。
“这边。”关振铎走在前方,来到永利街一栋只有五层高、外墙破落的唐楼入口前。骆小明猜想,这可能是保护证人组的安全屋之一,毕竟这种不起眼的大楼,比起闹市中的高级寓所更不容易出事。
二人走上楼梯,来到三楼的梯间。这栋唐楼每层只有一个单位,住所大门外有一道简陋的铁闸。关振铎按了按门铃,房子内却没有响起相应的铃声。小明刚想问门铃是否故障,铁闸内的木门却应声打开。站在铁闸后的,是一位大约四十来岁,身型肥胖的中年妇女,她的打扮很随便,身上罩着一件印有卡通图案的橙色t恤,完全不像保护证人组的警员。
妇人看到关振铎,表情没大变化,就像早知道按门铃的是他。她打开铁闸,让二人进屋内。
“麻烦你了,古小姐。”关振铎向妇人说。小明为“古小姐”这称呼纳罕,不过细心一想,说不定师傅跟她结识了十多二十年,那时候妇人仍然是“小姐”。
“关sir,我今天有点事忙,你们自便吧。”古小姐关上大门后,走进客厅右边一个房间,关上房门。房子内的布置,跟小明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本来以为室内是那种六、七十年代的老香港风格,可是客厅装潢得非常时髦,发亮的木地板,流线型的桌椅,真皮沙发前更有二口差不多五十寸的平面电视,天花板安装了小巧的射灯。这些亮丽的家俱都让小明啧啧称奇,因为他没想过,警方会砸大钱在安全屋上。
“这不是安全屋。”关振铎从小明的表情知道他心中所想,微笑着说道:“这是古小姐的房子。”
“那位古小姐是什么人?她不是警务人员吧?”
“她当然不是警员,更贴切地说,她算是距离员警最远的人……可以说是罪犯吧。”关振铎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说道。
“罪犯?”小明愕然地反问。难道这古小姐又是污点证人——小明心里暗忖。
关振铎露齿而笑,没有回答,他迳自走到客厅左边的一扇房门前,敲了敲,房门不一会“哢”一声打开。
“关警官,您好。”小明看到说话的是一个绑马尾、戴眼镜的少女,对关振铎的态度很是恭敬。
“小明,跟你介绍,这位是江小玲。”
小明伸出右手,江小玲先有点犹豫,但随即也伸手跟他握一下。小明记得,这位“江小玲”真名叫“蒋丽妮”,应该是任德乐案的证人蒋福的女儿之一。
“蒋福不在吗?”小明探头向房间里张望。房间非常宽敞,但明显里面没有其他人。江小玲听到小明这样问,露出不解的神色。
“当然不在啊。”关振铎插嘴道。
“我们不是来见蒋福吗?”
“不,我们是来见蒋丽妮。”
“这女孩子?”
“对。”
“为什么?”
“蒋福跟妻子林紫和一对子女,一家四口接受香港警方的证人保护计画。”关振铎似是答非所闻,向小明说。
“你说的我都知道啊,我看过你那份档嘛。”
“你没听清楚,我说的是‘一家四口’。”
刹那间,小明发觉当中的落差。
“蒋福不是有三个孩子吗?就是这位蒋丽妮,蒋丽明和蒋国轩……”小明问。
关振铎没有回答,只对着江小玲——即是蒋丽妮——指了指头发。江小玲解下马尾,除下眼镜,抬起头,把长发拨往一边。
小明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用意,但当他要发问时,江小玲的眼神勾起他一点记忆,而这一点记忆,就像言击一样,让他感到一股力量直冲脑门。
“你……你是唐颖?”小明结结巴巴地问。
江小玲点点头,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骆小明完全看不出,面前这个不施脂粉、外表朴素的女孩就是唐颖。她跟娱乐杂志上娇俏艳丽的样子判若两人。
“为什么唐颖在此?不,她没有死去吗?我们不是找到她的尸体吗?”骆小明一口气丢出一堆问题。唐颖仍然活着这事实,颠覆了他对案件的一切认知,令他脑袋里充满著矛盾。
“小明,这案子比你想像的复杂十倍啊。”关振铎拍了拍小明的肩膀,说:“我们先坐下,再慢慢谈吧。”
小明跟师傅坐在沙发上,唐颖端来两杯热茶,再坐在旁边的椅子,当她放下茶杯时,小明仍紧盯着她的脸,想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唐颖。
“小明。”关振铎啜了一口热茶,说:“你一直负责的是唐颖凶杀案吧。不过实际上,这案子并不存在,这只是一项行动的某一环节。”
“什么行动?”
“钓那尾”深海大龙趸“的行动。”
“左汉强?”
“当一然。”
“师傅,你的意思是,唐颖被杀是一宗不存在的案子,是伪造出来、欺骗法庭让左汉强被判串谋杀人的虚构事件?”
“唐颖被杀没错是一宗不存在的案件,这行动亦有很多不能见光的旁门左道,但现在又不是七○年代,你以为捏造证据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行得通吗?”关振铎笑道:“我刚才说过,唐颖的案件是这项行动的‘某个环节’,事情比你想像中更早开始。”
“是从杨文海被殴打的事件开始?”
“不,是从筹备‘山蛙行动’开始。”
小明听到这答案,不禁错愕地嚷道:“那行动去年十一月已在筹备啊!”
“我就说那也是行动的环节之一。”关振铎莞尔一笑,“连它的失败也是。”
骆小明完全摸不著头脑,如坠五里雾中。
“让我从头说起吧。”关振铎跷起双腿,说:“小明,你记得我说过,要让左汉强这种心思细密的大篮入罪,只能靠证人的证词,但左汉强手下没有人敢出卖老大,连提供小情报的大部分线民都被干掉,左汉强治下,几乎可说是滴水不漏。”
“所以就说没有人愿意作证嘛。”
“你把两件事混淆了。”关振铎竖起食指,边摆动边说:“左汉强麾下是,不敢”作证,而不是,不愿‘作证。然而’在洪义联之外,偏偏有相反的人物,那个人不会,不敢‘作证’只是“不愿”作护。”
骆小明感到糊涂,但静下来一想,就发觉师傅指的是谁。
“任德乐?”小明狐疑地吐出这名字。
“没错。”关振铎像是满意徒弟的答案,点点头。“任德乐在洪羲联混了四十年以上才脱离组织,他不但看着左汉强加入黑道,更清楚知道附派运作的一切细节。问题是,没有黑道老大会跟‘黑道的共同敌人’员警合作,而任德乐更是那种重视江湖道义多于性命安危的老派黑道,他不可能出卖左汉强。小明你知道什么是‘囚徒两难’吧?”
“知道,就是博奕论的一套理论。”
在“囚徒两难”中,假设警方拘捕了两名嫌犯,并向他们说明,如果他们不招供出卖对方,两人只需服刑一个月:如果他们一同招供,两人服刑一年;如果一人招供,出卖同伴的嫌犯会变成证人,即时释放,被出卖的人就要服刑十年。两名嫌犯在隔离之下,必须选择“沉默”或是“出卖”,讽刺的是,如果两人保持沉默,二人的刑期就会最短,可是因为他们都无法确定自己会否被出卖,为了减少刑期于是只能招供,变成两者服刑一年的情况。“囚徒两难”指出合理的利己主义无法达致团体的最大利益,理性的选择反而得出不理想结果。
“在左汉强和任德乐之间:‘囚徒两难’完全崩溃。”关振铎说:“任德乐是那种明知自己有可能被‘背叛’,仍会保持‘沉默’的嫌犯,套用那个例子,左汉强便会是最大得益者。而现实跟理论最不同的,是左汉强很清楚任德乐的个性,他完全肯定任德乐不会’背叛,。任德乐并不是要保护左汉强,而是保护他所信奉的”道义“——左汉强早算准这一点,所以他五年前才会成功夺权,并且逐步逐步地侵蚀兴忠禾的势力。”
关振铎顿了一顿,再说:“所以,要对付左汉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粉碎任德乐所信奉的江湖道义“。只要乐爷不再坚守他的信念,他们两人之间
的平衡就会失效,左汉强的防线就会崩解。乐爷作供会让左老大的手下产生错觉,认为左汉强必定完蛋,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自然愿意跟随任德乐‘背叛’。全世界的流氓都差不多,尤其是以利益维系,位居其下的,没几个是真心为老大卖命。这个围剿左汉强的行动,就是要制造出入为的”囚徒两难“。”
“人为的‘囚徒两难’?”
“让所有被隔离的嫌犯都以为自己会被出卖,教他们认为只有背叛才能获得自身最大的利益。”
“可是,我不明白这目的如何跟唐颖假装被杀有关。”小明转头望向唐颖,不解地说:“而且,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配合师傅你们的行动?她是卧底警员吗?但她这么年轻,没可能是卧底啊……”
“去年一月,国际刑警那边提供情报,说东南亚一位负责替毒贩管帐的男人打算变节。”关振铎没有回答小明的问题,自愿自地说道。
“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