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盏烟灯,灯火跳跃。一个女人横躺在烟榻上,手持烟枪,吞云吐雾……
这个女人风姿绰约,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却有一种成熟的美。她就是翠云堂的老板唐倩云,人称唐大奶奶。她身旁有两名丫环在侍候她,一名正在给她捶腿,另一名给她往烟枪里装烟泡。
外面传来巴山虎的声音:"唐大奶奶呢?快去找唐大奶奶,老爷来了。"
唐大奶奶眉峰微蹙:"今天又不是初四,他来干什么?"
一名女子推开房门说:"妈妈,不得了啦,老爷来了,您快来。"
唐大奶奶不快地说:"老爷来了让他到我屋里来就行了,有什么不得了的?难道非要我亲自去接他吗?"
"老爷好像出了点儿事,他不是走来的,是被人抬进来的。"
唐大奶奶吓了一跳,忙扔下烟枪,跳下床跑出门去。当她匆匆跑进厅堂时,见王太岁半躺在一张太师椅上,头上扎着一条绛色长巾,面色蜡黄,两眼无光,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
唐大奶奶不觉大惊失色:"哎哟!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呀?"
巴山虎道:"唐大奶奶,您这是怎么说话的。在北京城只有我们老爷打别人,哪有人敢打我们老爷呀。甭说是打,就是碰了咱们老爷一根汗毛,他也得脱一层皮。"
"那他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中了邪吧?"
巴山虎压低声音:"唐大奶奶,您不是外人,我跟您实话实说,我们老爷这是吓的。"
唐大奶奶扑哧一笑:"吓的?!你别逗了!我们家老爷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可跑马,是响当当,硬邦邦的好汉,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害怕。是什么能把他吓成这样?"
"这事您知道,还不就是半个月前那个妖道给他相面,说他一个月内有血光之灾,会死于非命。"
唐大奶奶不以为然地说:"嗨!我当是什么事呢,一个跑江湖的臭道士胡说八道一通你们也信以为真,还吓成这样。"
巴山虎道:"那个道士相面灵哪……"
"灵个屁!这不还有半个月吗,这半个月老爷哪儿也别去,就呆在我这翠云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倒要看看这血光之灾是从什么地方降下来的。"
巴山虎叹了口气:"就在给老爷看相的同一天,那个道士还给一个住在破庙里以倒马桶为生的臭叫化子看了相,说这个臭叫化子半个月之内会变成大富大贵,结果全让他说中了。"
"那个臭叫化子大富大贵了?"
巴山虎说:"可不。"
"他在破庙的地底下挖出了一坛金子?"
"一坛金子算什么?"巴山虎说:"比十坛金子、一百坛金子还强呢!"
唐大奶奶不解地问:"那他挖出了什么宝贝?"
"他什么也没挖出来,可不知怎么搞的,他一下子就变成了跟袁大总统平起平坐的老太爷了。他的女儿也跟袁世凯的大公子订了亲,成为了大总统的亲家了。"
唐大奶奶恍然大悟:"我说呢,怎么平白无故地会从天上掉下富贵来,原来人家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啊!"
"如花似玉个屁。他的闺女叫马桂花,我见过,他们就住在茄子胡同旁边的那座破山神庙里。那儿的人都管马桂花叫'三点姑娘'。"
"三点姑娘?哪三点?"
"眼睛有点斜、鼻子有点歪、嘴唇有点厚。"
"我的天哪!长得这么丑,袁大公子会要她?"唐大奶奶摇摇头说:"袁克定可是有名的风流大少呀!别说她是个臭叫化子的女儿,就算是日本天皇的公主,长成这个样子,袁克定也不一定愿意娶呢!你们是听谁说的呢?"
"我们是听见总统府的刘副官亲口说的呀,还说这个事明天会见报呢。"
唐大奶奶嘴一撇:"刘副官算老几。袁大公子跟我们翠微姑娘相好,可以算是我们翠云堂的常客,就算我没听说过,难道翠微姑娘也没听到一点风声?再说,袁大公子可是有妻室的人,他的老丈人在前清当过巡抚,难道他还会为了一个臭叫化子的丑陋丫头,休掉自己的门当户对的原配夫人,背上个停妻再娶的坏名声?这种事除非我亲眼看见,道听途说的打死我也不信。"
王太岁已经醒了过来,也疑惑地说:"老巴呀,听倩云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疑惑。你想想看,这事是不是太玄了一点儿?"
巴山虎摸摸脑袋:"莫不是刘副官耍我们?"
第二节
王太岁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可能,如果说是刘副官耍我们,那也不合情理啊。他干吗要来耍我们呢?倩云,翠微在家吗?袁大公子是她的手帕交,如果有这个事,她不可能一点没听说过,问问翠微就知道了。"
"真不巧,翠微出去应酬去了。啊,对了,她就是去袁大公子那儿。听说袁大公子今儿个有件喜庆的事要向中外报纸的记者们发布,翠微也跑去凑热闹,等翠微回来一问就知道了。"
王太岁一惊:"喜庆的事?莫非就是大公子要跟马桂花订亲的事?"
"看你一惊一乍的吓成这样,总统府喜庆的事多着呢。你怎么就想着大公子跟马桂花订亲这一条?就算是那个道士给那个臭叫化子……叫什么来着?"
巴山虎道:"叫马老二。"
唐大奶奶接着说:"就算是那个道士给马老二相面相得准,马老二真的十五天内大富大贵了,那也不能肯定他相你一个月内会有血光之灾就一定灵验哪。平时看你人模人样的,像条英雄好汉,怎么到这节骨眼上变脓包了呢?"
"倩云,你以为我怕死呀?你错了。我王太岁自打投入混混帮那天起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我会怕死?我怕的是我死了之后我们这六个锅伙的三百多弟兄没人撑得住场面。如果叫别人抢走了我们的地盘,我的这些患难多年的弟兄就没有饭吃了。还有,我又怎么舍得丢下你呢……"
唐大奶奶打断他的话:"这些场面话你就别说了,过去你是不怕死。那一年你跟刘麻子争夺翠云堂这块地盘我是亲眼看见的,那时候你确实是一条砍头只当风吹帽的好汉。可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不同了,如今你是有房子有地,有财有势,娇妻美妾一大群不说,光我这翠云堂,每个月的初四你都要来糟蹋两个黄花闺女。温柔乡里泡了这么多年,你敢说如今你还不怕死?"
见王太岁还要说什么,唐大奶奶手一挥:"你别说了。我也不想你死,你死了,这翠云堂说不定就会落到别的女人手里。你放心,你不会有血光之灾,因为我不让你死。"唐大奶奶语出惊人。"无论那个道士相面相得有多灵验,我都能使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王太岁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王太岁急不可待地说:"快说说你的法子。"
"不着急。先得等翠微回来弄清楚到底有没有袁大公子与马桂花订亲这桩事。到时候,山人自有妙计。"唐大奶奶得意地甩出了一句戏文中的韵白。
王太岁没猜错,今天袁克定要向中外记者发布的喜庆事还真是他与马桂花订婚的事。北京万国大旅馆的大厅非常宽敞,北京的政要或阔老每逢喜事都喜欢在这里设宴庆贺。今天袁克定和马桂花并非举行订婚典礼,而只是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他们用不着正中的大厅而只是租用了万国大旅馆较小的东厅。东厅有座小舞台,经常有外国的名优在东厅的小舞台上献艺,因此东厅虽小名气却很大。
新闻发布会座无虚席,当然,与会的并不全是记者,更多的宾客是像王翠微这样来捧场看热闹的。当袁克定牵着马桂花的手被主持人请到台上来时,整个东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陪伴他俩上台的是一位举止端庄,风度极佳的青年女子。
几十名手持摄影机的中外记者围在主席台前,不断地给袁克定和马桂花拍照。
主持人把袁克定和马桂花介绍给大家并说了几句开场白后,一位外国女记者急不可待地向袁克定提问:"我是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首先,我要对袁大公子和马桂花小姐的订婚表示祝贺。我的问题是过去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马桂花小姐和她的家人,希望能给我们介绍一点马桂花小姐的家庭情况。此外,袁大公子与马桂花小姐的订亲是不是有重大的政治背景?"
那位青年女子笑容可掬地说道:"我是马桂花小姐新聘请的家庭教师,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过去你们没有听说过马桂花小姐和她的家人,是因为马小姐和她的家人根本没有名气。马小姐的父亲叫马峻岭,原本是袁大总统手下的一名将士,曾经跟随袁大总统到过朝鲜国。马峻岭没有名气并不等于他没有功劳,恰恰相反,马峻岭先生在一次粉碎日本人的阴谋,稳定朝鲜政局的战役中为国立过大功。不瞒大家说,他还救过袁大总统的命,并为此负了重伤。当袁大总统听说他有一个独生女儿时,在他回国前曾与他相约要与他做儿女亲家。不料马公是一位对名利十分淡薄的人,他回国后明知袁公先是成为了朝廷重臣,后来又当上了民国大总统,可他就是不去找袁大总统,宁可隐姓埋名靠自己的双手劳作艰难度日。马公的女儿马桂花十四岁时被人推荐到洪府做丫头,因为马桂花为人诚实可靠,洪府的小姐嫁给袁大总统时,又把马桂花带进了总统府。前些日子马桂花收拾洪姨太房间时,不慎打碎了洪姨太的一只价值千金的瓷瓶。洪姨太并没有让她赔,但这个小丫头却吓坏了,无意中说出了她父亲的名字。我们的袁大总统这才找到了他这位战功显赫,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这就是马桂花小姐的家庭情况,他们的订婚是否有政治背景,各位可以自己分析。照我说,如果硬要跟政治扯上关系的话,那也只能是体现了我们袁大总统数十年如一日的言必行、行必果的政治风度。"
那些来捧场的宾客们对女教师的话报以热烈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