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溯得闻夏威之言,颇为惊奇:“我宣朝,文人不必军戎,那‘萧郎’又何故去充军?”
夏威并未回答,他的眼神,却已经揭晓谜底。他轻轻用目光点了点夏智,范溯恍然大悟!难不成那所谓“萧郎”竟是受了夏智迫害!想必这疯子亦是得知其中缘由,忿恨积聚,不能宣泄,才因此发疯的吧……
送走癫狂的儿子,夏智仍旧怒气难消,可面对范溯,他却要假装镇定许多,想来王公贵族皆爱面子,这等不光彩的隐私,更是万万不愿让人知晓。
夏智开口说道:“让范太保见笑了,犬子罹患顽疾,现在已经不能辨人了……”
范溯劝道:“夏前辈莫要忧伤,人命天注定,生老病死本是常事,更何况顽疾呢?”范溯这番话敞露心胸,豁达开朗,一来是在劝慰夏智,二来是在安慰自己。
夏智反而摇头苦笑道:“呵呵,范太保正值灿烂年华,岂知秋叶之将凋矣……”
范溯表面上只是浅浅的笑笑,并不去反驳,一丝酸楚涌上心田:想来夏智还不知我已时日无多,待到盛夏百花怒放时节,我却要孑然独去……
“唉……”幽幽一声,二人虽心事不同,却同时长叹。
静候一旁的夏威开口道:“伯父,这常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啊,若是您能……”
夏智好似充耳不闻,眼角余光蔑然扫了夏威一眼,好似抽了夏威一记耳光般恶狠狠。夏威自讨没趣,话还未说完,便不自觉的低头收声,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
不知为何,夏威在夏智心中地位,竟然与下人无异!情形尴尬,范溯忙岔开话题道:“夏威义弟,我这次来,是要和你请辞的。”
夏威颇有几分慌张,却要极力掩饰这种神情:“范兄,这……这是何故?义兄的伤势还未痊愈,暂且在我家修养几日,我多派些奴婢伺候你,你为国奉献这么多,也是时候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范溯昂首挺胸,笑而答道:“我现已行走无碍,伤应是好了,自己身体如何,我最清楚不过。况且我本奉师命出山寻找‘天机子’师叔,如今师命已完成,必是要回去交付。眼下大限将至,我也不愿再节外生枝,以免多生变故……”
“师命……倒也是了……我听闻,江湖中人,师门重于泰山。”夏威万般不舍道:“唉……义兄本非我夏家军人,大可来去自由,义兄若是要回明月岛,我这就去为你遴选精壮汉子,准备八抬大轿送你衣锦还乡。”
范溯爽朗大笑道:“八抬大轿?哈哈哈!义弟怎能不知我为人?我岂能以人为车?轿子倒是不需,不过,时间紧迫,还要烦请义弟随意借佳良马匹一用,能日行千里最优。”
夏家何等珍宝没有?良驹自是不在话下。夏威连声答应,可心中却不忍辞别,竟忍不住幽幽低声叹出:“也不知你我兄弟,今日一别……何时再能相见……”
夏威自知范溯命余三月,却又不敢过多向范溯表露,心中纠结,溢于言表。范溯暗知内情,却不忍心点破,只是轻拍其肩宽慰笑道:“威弟莫要感伤,有缘千里来相会,若是上天怜悯我范溯,你我终有相见一日,若是苍天无情……呵呵,那我们相约来生再做兄弟,如何?”
来生……承载了今生太多的期望……
夏威极力抑制清秀双眸,不要抖出泪来。范溯接着自若谈笑道:“临别之际,我本想赠你一物,可我又一想,我终此一生,除了名字以及生父母留下的诗画,竟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唉……我也只能将诗赠与你,愿你我共勉吧……”
范溯一面细细回忆,一面轻轻沉吟道:“斗转星移,晴阴难料,评说东山再起;风云变幻,岁月蹉跎,咏叹沧海桑田……”
可叹范溯一生,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未曾带走什么,更未曾留下什么……
夏威心中默念诗句,长长叹息,其中哲理,夏威怎能不懂?可他,生离死别面前又怎能欣然接受?忽而一闪,夏威仿佛头脑开窍一般,惊异说道:“说起诗画,我突然想起,我母亲家原本是有一枚可以起死回生的‘泣血珍珠’,可惜为躲避变故,被我外祖母藏起来了。据我父亲说,我外祖母巧用心思,留在世间一诗一画作为线索,供范氏后人必须之时发掘取用。若是能得到‘泣血珍珠’,义兄的病,必然能治好!我们也无需在此伤离别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智插言道:“范太保行走江湖,必然对‘泣血珍珠‘有所耳闻吧!倘若用来治我儿癫狂……”
夏威最终难抑愤怒,双拳紧攥道:“哼,我义兄乃是人中龙凤,如日中天,大公子生而无所建树,此刻却还要和我义兄争!”
“竖子!你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夏智凶目冷言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顶撞我!你可别忘了你在夏家是什么身份地位!”
夏威虽是面相文弱,可好歹也身怀“虚古飘渺功”绝技,但他此刻却毫无气势,自古长幼有序,只有遵从,即便他被夏智严词训责,也只能选择黯然低头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