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将其中几份展开在桌面上,看着它们沉吟。
术师降临世界似乎只是这几年的事情,但实际已经过去有斯卡四分之一年龄那么长的岁月,兽人的平均寿命要比遗族低一些,在这个年纪,斯卡的许多同龄兽人已经从中年步入老年阶段,也许因为伴侣是医术纯熟的大夫,也许是因为某些超出常识的原因,斯卡依旧维持着完全壮年的状态,虽然看得出来一些岁月的痕迹,但那无损于他的魅力。
没有人能逃过时间的侵袭——在医生看来,这并不是多么值得伤感的东西,不过作为一个感性的个人,在药师的眼中,就像联盟本身生机勃勃,发展几乎看不到瓶颈,它的成员也大都是十分年轻,有些甚至过分年轻——也有些身体人早已成年,但精神依旧很幼稚。对于这些前途远大的年轻人来说,时间只是让他们向更好的方向转化。比如上次塔克拉从中西区回到工业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的药师竟然觉得他和范天澜多了不少相似之处;又比如伯斯不知是否被维尔斯影响,虽然外表没有明显改变,但如今提起他来,已经很少有人再用“撒谢尔的那头白狼”这种说法了。
短寿的人类如此,长寿的精灵也会受到生活和工作经历的影响,要说有什么能完全不变……大概就是墨拉维亚了。他还是那个游手好闲,闪闪发亮的他,不论心智还是性情,药师感觉不到他和十年之前有什么不同。
云深则几乎不变。
他仍是凡人的体质,但药师不知道他这样的状态还能不能被称之为人类。
术师仍然需要通过进食获得活动的能量,也需要休息来复原精神,他有心跳,也会受伤,药师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检测的仪器偏差太大或者他记录的方式不对,以至于他竟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生活,每隔一段时间,术师的身体就会被复原到一个“初始状态”。头发、指甲、体重,所有他们能够验证的东西,在每个周期的对应点都几乎——偏差微乎其微——完全相同。
犹如月相。
时间在他身上循环往复,让人不能不想到那个命定的寿数。是什么样的力量能给人时间,又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在预定的时刻取走它?
术师看起来对这个检查结果毫不意外,他翻看了检查报告,然后又交还给药师。
“把它们暂时放起来吧。”
“可是——”
“没有关系。”术师说,“影响不大。”
术师安静片刻,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然后他又抬起头来对药师微微一笑。
“这样就很好了。”
药师收起这些资料,将术师的那一份单独抽出,封好文件袋,等待有人来将它们取走,将另放的那一份深深、深深地锁进档案柜中。
拉塞尔达兽王厅惨案还有一些余波,有人希望斯卡能接过“传承”——因为他既有冰川狼族的血统,又有英雄剑,又早已是联盟公认的兽人领袖,兽人帝国的形式可以消失,但精神应当永远流传下去。
“剑是我的。”修摩尔说,“还有,什么兽人的精神?这玩意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斯卡也有点诧异。
“这群老家伙还没死?”
“谁?”修摩尔问。
“苦修院的。”
“干掉他们吧。”修摩尔说。
“好啊。”斯卡说。
于是修摩尔要求了一个访谈,报纸自然求之不得。
“一开始就是个半吊子。”修摩尔说。
其实若让苦修院的大萨满搬出他们记载历史的羊皮卷,“兽人帝国”在初代皇帝牺牲之后的岁月也从未有过真正的团结和完全的统一,一个松散的聚合体是不可能产生什么特别坚定的信念的,他们后来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假汝之名”。那位著名的英雄皇帝,狼人萨莫尔当初建立的不过这样一个联盟,只是因为他有那般强大的力量和毋庸置疑的功绩,所以在西大陆的许多地方他有说一不二的特权,这种权力自然是无法传承下去的,令那些兽人家族如同入魔的所谓荣光只在一个人身上比萤火还要短暂地闪耀过。
不存在的东西,消失了又有什么可惜呢?
修摩尔当初赶回来的目的也不是成为第二个王,只是无论他当初的打算如何,一切都已时过境迁。至于兽人帝国的残余为何能在联盟内苟延残喘,并不是术师看在斯卡和他的份上容忍他们的存在,而是对方采用了一种在很多人看来很恶心的拖延战术:
他们说可以让渡所有贵族和王族的权力,但要以北疆铁路一区段五十年的过路费为补偿。
倘若术师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强行剥夺他们的权力,他们就每日派一人去铁路上卧轨。反正以诸家族及其附属家臣的人口总数,足够他们卧够五十年——而且他们还真的这么干了一段时间。
虽然也有人认为这场惨案是斯卡甚至可能是术师授意兽王进行的“扫尾”,不过在那次卧轨事件导致日丹公国的一个大商会完全垮塌的教训之后,这种言论传播的范围就非常窄了,联盟也没有霸道到去管别人在卧室或者厨房里发表的高论。
无论如何,“兽人帝国”这颗在许多人眼中的沙子终于自然清理掉了,风波很快平息,人们最终还是将它归类为一场有一定必然性的人道灾难,只要它不会再现,人们只会看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