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只手的主人自然是方岐生,聂秋抬起头看向他,脸色苍白地指了指头顶,示意他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赶紧回到水面上去。

方岐生点了点头,两人便向上游去。

聂秋快要接触到水面的时候,忽然一阵强烈的预感袭来,迫使他回过头再次看向水底。

一张发白的脸从罐子里探出头来,面无表情地用一只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水面被破开,鸟雀鸣叫的声音涌入耳中。

水流顺着他的两颊滑落,聂秋猛地吸进一口空气,这才觉得心神不宁的感觉消了许多。

他们爬上岸,靠在树边拧着自己的衣服。

水珠哗啦啦地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随即又被地面所吞噬。

方岐生甩干手上的水,问道:“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聂秋浑身都湿透了,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他侧过头看向方岐生,浅色瞳孔轻轻一斜,水珠从眼角处滴落,沿着脸颊一路滑下,温温柔柔地垂在下颔处,不经意间倒显出几分勾人的感觉来。

“你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聂秋垂下眼睑,仔细地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切。

半晌,他才又开了口,“我听见了铜铃的声音,然后那些罐子里就伸出了手把我往水底拉,那时候我浑身无法动弹,只能往下沉,直到你喊我的时候我才清醒过来。”

方岐生也觉得奇怪,“我刚刚看那些罐子都是拿一层很薄的油纸封好了的。”

太奇怪了。

湿哒哒的衣服粘在他的背脊上,很不舒服,聂秋却并不想去管它。

他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也有许多道士想收他为徒,但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聂秋长大后,那种敏锐的直觉就渐渐消退了,虽说还能察觉一些阴损之物,但也仅仅是“察觉”的程度罢了,像这种直接看到幻觉一般的东西,他上一世可是从来没有过。

“以身饲蛊,一脚踏进黄泉路,听过没?”

徐阆的声音极近,几乎是贴着聂秋的耳朵响起。

他抬起眼睛,身边自然没有徐阆,只有方岐生正望着水面沉思。

他这哪是一脚踏进黄泉路,他这分明是已经从黄泉路里走了一遭了。

聂秋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那块印记,说来也奇怪,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三壶月却还没发作。

“它对我产生不了影响,”方岐生忽然道,“我再下去看一看罐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聂秋摇了摇头,“先别去,我总觉得那些罐子不该贸然打开。”

于是方岐生便瞧着他问道:“那你觉得,那里面是装了什么?”

苍白的脸、手,还能是什么?聂秋叹了一口气,“应该是和尸体有关的东西。”

他说完后,方岐生似是没想到这个答案,顿了顿,随即皱着眉头解开了缠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块白布。

“那就怪了。”方岐生将手臂转过来,聂秋便看了过去。

那罐子封得不严实。照理说,淋过一遍泡了罐子的水之后,又加上尸毒,这伤口应该溃烂得更厉害,可聂秋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不得不下了结论:那上面原本应该存在的深而长的伤疤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片光滑的皮肤。

“那神鼎门弟子,到底是怕这水,还是亲近这水……”方岐生说,“现在倒是难以判断了。”

“看来,要想一举除掉那些活死人,就得先弄清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聂秋站起身,水珠从衣角滑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印子,方岐生顺着那个水印望上去,聂秋正弯起眼睛对他笑,“我的体质特殊,没办法直接接触那些罐子,贸然打开可能也有危险,不知道方弟肯不肯赏脸再陪我跑一趟了?”

虽说他语气客客气气,笑得也很好看,但方岐生总觉得聂秋这种人,只要他开口提出请求了,那就是有了十成的自信对方会同意的。

于是方岐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凝了层寒霜的眉眼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恣意张扬,他略一思忖,说道:“你既然已经将话说出口了,我自是该赏这个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