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逐鹿中原 第380章 官渡(四

悍戚 庚新 10682 字 3个月前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

汉室朝纲早已不振,历经黄巾之乱,董卓之乱和诸侯征战以后,天子威严几乎荡然无存,名存实亡。

奉天子以令诸侯,说穿了和当年春秋时期的情况何其相似。

春秋五霸打着周王室的名义四处征讨;而今奉天子以令诸侯,其实就是当年五霸相争的翻版。天子,只是一个傀儡,一个旗号。说穿了,如果你没有足够实力,谁又会在乎你身份?换句话说,如果曹操没有那个实力的话,他就算迎奉了天子,到头来也只能成烫手山芋。

只不过,没有人似杨修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罢了。

曹操也好,谁也罢,在表面上还是尊奉天子。可是现在,杨修却把那一层遮羞布揭开。从他话语中可以听得出,他并没有把汉帝放在眼中,甚至在言语里,还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怨气。

也难怪,想当初汉帝在长安时,靠着杨彪这些老臣得以苟延残喘。

可是当杨彪出事的时候,汉帝连一句话都没有。哪怕他说出来的话没有用处,可至少应该有一个姿态才是。事实上,当初杨彪被拿入大牢,所有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和袁术勾结,那不过是借口。当时杨彪是汉帝身边的重臣,也是汉室老臣的领军人物……他一直希望曹操能够还政汉帝,也希望继续维护汉室的正统地位,故而才遭受到了曹操的打压。

曹操收拾了杨彪之后,朝堂上的反对声音便几乎灭绝。

可是在当时的情况,汉帝没有任何表示,也着实伤透了杨家的心。

甚至于,杨修对曹操的敌意,都没有对汉帝的敌意来得深厚……刘闯入许都之后,杨修是负责接待刘闯的人。两人有过一些交集,虽然算不得太深,但是却足以让杨修产生一些期盼。

后来刘闯在北方崛起,司马懿暗访杨修。

两人本来就认识,相谈之下,司马懿便觉察出杨修心中的想法。

在几次试探后,司马懿与杨修摊牌,两人是一拍即合。当时,杨彪身体不适,更意志消磨。杨修作为杨彪之子,开始着手接掌杨门事务。他领了黄阁记事的职务,便负责关中事宜。

杨彪对此知不知道?

杨修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从杨彪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也无意在插手其中。

江山,是刘氏江山,天下,是汉室天下。

刘闯是汉帝认可的大汉皇叔,也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代。同时,他雄霸河北,坐拥四州,即便有朝一日他废立天子,杨修也不会觉得奇怪。若刘闯真的篡位,杨修甚至会双手赞成……至少,刘闯不是那种凉薄之人,更不是那种昏庸之主。与杨门而言,未尝不是一个选择。

曹真看着杨修,良久说不出话。

杨修则冷笑道:”你道徐军师围攻郿县,便真的攻不下来?

我不妨告诉你,就在徐军师围攻郿县的时候,赵云将军摔三千铁骑,已经从太一山入南山,悄然前往弘农。而今,他兵马恐怕已经抵达弘农,攻下了黾池,正在向函谷关进发呢。“

曹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若果真如同杨修所说的那样,赵云夺取函谷关,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一旦函谷告破,则关中与中原的联络便要被掐断。到那个时候,哪怕是曹仁坐镇长安,也休想安抚关中士气。而且,赵云骁勇善战,再加上弘农杨门配合,夺取函谷关的确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曹真不由得心急如焚,拼命挣扎起来。

而杨修只是神色淡然的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子丹,若我是你,便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将来大战结束,相信主公也不会为难你。

若是你这个时候想要逞强,可休要怪我心狠手辣……我想主公就算是知晓,也不会怪罪于我。“

曹真双眸若同喷火,死死盯着杨修。

可是杨修却浑不在意,只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子丹,休要再有什么幻想……明日主公兵马兵临城下之时,你那些部曲,一个都别想跑!“

”杨德祖,背主小人。“

任凭曹真破口大骂,杨修却置之不理,扬长而去。

曹真也明白,无论他怎么咒骂,武功失守的结果,似乎已无法改变。

建安九年八月末,郿县失守,武功失守,曹真被西凉军生擒活捉。

曹仁在长安得到消息的时候,西凉军已经兵临槐里城下。这槐里,是右扶风治所所在,曹仁布下了重兵。西凉军若想要一举攻克,并不是一件易事。本来,曹仁是准备在此和汉军死战。他得知杨修谋反,投靠了汉军的消息之后,也是勃然大怒……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曹仁对杨修颇为看重,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杨修的背叛,让曹仁无法接受,更恨之入骨。

他旋即下令,命人前往弘农,准备捉拿杨氏一门。

可谁料想,他派出的人马才抵达华阴,便得到了弘农起事的消息。

杨氏一门集结五千僮客,斩杀弘农令,

夺取弘农城,与自南山而来的汉军合兵一处……

更可怕的是,弘农杨氏占领了弘农县城之后,便利用杨氏在弘农的影响力,迅速说降了陕县兵马。陕县令是杨彪的学生,杨氏既然起兵造反,他自然要紧跟相随,更何况汉军兵临城下。

赵云使杨氏族人坚守阒乡,他则率本部人马,直奔黾池。

这消息一传开,前去捉拿杨氏族人的曹军立刻停止了前进……曹仁这一次,的确是小觑了杨氏在弘农,在关中的影响力。他手下的兵马,大都是关中人氏。此前,杨修在武功起事,已经令关中人心惶惶;而今汉军竟神兵天降,绕过了长安出现在长安背后,更切断了长安与中原的联系。关中,已变成了一处绝境,西凉军虎视眈眈,已陈兵于槐里,局势一目了然。

这种情况下,曹军士兵那还有心情去捉拿杨氏族人。

虽则领军的将领一再催促,奈何曹军将士士气低落……在大军抵达太华山,也就是后世的西岳华山脚下时,曹军突然间哗变,将领军将领斩杀,而后宣布起事,并迅速与杨氏联络。

如此一来,长安的局势也就变得更加恶劣。

曹仁已没有心情再去理睬弘农杨氏,因为徐庶率大军,已攻破了槐里县城……

洛阳,铜驼巷。

天色已晚,司马氏府邸之中确是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

司马防在经历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之后,身体已经康复,于是在家中大摆酒宴,宴请洛阳豪强。

这洛阳城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接到了司马防的邀请前来赴宴。

对于司马防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说实话大家心里都有些迷糊……司马防迁来洛阳之后,一直都是深居简出。有的时候,甚至本地豪强相邀,他也是能拒绝便拒绝,能推辞就推辞。如此低调的一个人,却突然大摆酒宴,不免让人们感到疑惑。不过,司马防好歹也是出身名门,更是当世名士。而他的儿子司马朗,而今还是洛阳令,就凭这些个关系,大家也不好拒绝。

人们坐在司马氏府邸的大厅里,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

”建公先生突然设宴,所为何事?“

”这个,说不太准……不过看样子,建公先生今日可是请来了不少人,说不定有要事商议。“

”对了,怎么不见司马县尊?“

”不知道啊……人都说司马建公最讲礼仪,可是今天在外面招呼的人,居然是司马恂,他的五儿子,未免有些失礼吧。似这种场合,理应让司马县尊出面才是,为何却不见县尊人影?“

”是啊,这样未免有些怠慢。“

”哦,听人说,建公三子好像投效了刘皇叔?“

”嗯,据说建公非常恼怒,就因为这件事情,他还和司马三公子断了父子关系……“

人们七嘴八舌的交谈,猜测着司马防的意图。

就在这时候,司马防一身华服从后堂走出来,满面春风,见人便拱手见礼,表现的非常热情。

”建公,怎不见县尊呢?“

说话的人名叫张奋,确是道地的洛阳人。

洛阳张氏,也算得上是一家豪强。虽然与那些名门望族相比差了些,但也算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

司马防闻听笑道:”伯达有公务在身,故而不在洛阳。

呵呵,我迁来洛阳有多年,不过由于身体不适的缘故,所以一直未能与大家相聚。这些日子,身体有些好转,故而便请大家前来,权作是赔礼。“

司马防既然这么说了,众人心里虽有疑问,却也不好再开口。

至于司马防的那些个借口,在他们听来根本就是胡说八道……你司马氏搬来洛阳也有三四年了,这个时候赔礼,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也正是因为这蹩脚的理由,让大家相信,司马防今日把大家聚在一起,一定是有事情要说。只是,究竟是什么事?众人依旧感到疑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站起一人,大声道:”建公先生今日请我等前来,定然是有话要说。

今酒菜都已经吃了,我等也都是酒足饭饱,还请先生不吝指教,若不然我等这心里终究不宁。“

司马防抬头看去,认出那人身份。

此人名叫毛嘉,表字子隽,是洛阳望族毛氏族人。

司马防来到洛阳以后虽然深居简出,也并非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不抛头露面,可是司马朗却是洛阳令,洛阳城里有什么人物,都会告之司马防,遇到事情也会和司马防商量。

所以司马防对毛嘉还算了解,也知道这个人小有名气,心高气傲。

而且,毛嘉是个亲曹派,言谈之中常流露出对曹操的仰慕之意。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司马防对他颇为小心。见毛嘉站出来询问,司马防犹豫一下,旋即展演而笑,也跟着站起身来。

”本打算等一会儿再说正事,不过子隽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我只好提前说了。“

说着话,司马防绕过桌案,来到大堂中央,目光灼灼

扫视席间众人,”洛阳,本为天下之中心,乃我大汉中枢。可是自十常侍祸乱朝纲,董卓入洛阳之后,洛阳日益衰颓,不复当年之盛况。

我依稀记得,想当年我为洛阳令的时候,洛阳是何等繁华。

那时候,洛阳城中有百万人口,行走于街市,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太学院,为天下学子仰慕之地,读书声朗朗,令人心醉。洛水两岸,总是热闹非凡。行走于水上,只见两岸游人不绝;那时候,洛阳豪强何等兴盛?张、孟、种、杜四大豪门提起来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可是现在,昔日豪杰尚存几人?

种家灭亡,张氏衰颓,孟家只剩孝裕苦苦支撑。杜门更远遁荆州,不复存焉……在洛阳四载,我一直在目睹洛阳之变化。昔日天下中枢,何以没落如斯?思及于此,不免深感心痛。“

孝裕。名叫孟光。

其祖曾为中常侍孟贲,但是颇有贤名。

在座之人,一个个都沉默不语,看着司马防心中忐忑。

而孟光则露出悲戚之色,司马防这一番话,着实说到了他的心里。更让他心中无比的悲苦。

毛嘉眸光一凝,厉声道:”今洛阳在曹公治下,一扫先前之颓势,欣欣向荣。

建公得曹公之恩宠,何以口出这种言语?我相信,曹公用不得多久。便可能令洛阳重新恢复生气。只不过而今宵小作乱,令得曹公难以分身。可正因如此,我等才应该更加尽心尽力做事,也可为曹公分担忧愁,早日兴复洛阳。建公今日之语,实在是有一些不合时宜。“

司马防闻听大笑,”毛子隽。却不知你说的那宵小,又是何人?“

他不等毛嘉开口回答,便抢先说话道:”而今曹公奉天子迁都许都,何来兴复洛阳之说?这天下中枢已经从洛阳迁往颍川,子隽似所言的兴复,只怕也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至于你所言宵小,莫不是大汉皇叔吗?刘皇叔乃天子叔父,更是高祖之后,何来宵小之名?“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清楚。

在座之人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够听明白司马防的意思。

司马建公,这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联想之前从关中传来消息,说是西凉军攻入关中,生擒夏侯渊。正向长安火速逼近……能够被司马防邀请来的人,又有哪个是愚蠢之人?他们已听出了司马防话语中的意思,同时心里面,也开始打起了小算盘。特别是孟光,盯着司马防,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

建公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语来,难道就不怕曹公追究?

联想司马孚此前投效刘闯,而司马朗今日却不见踪迹……孟光心头不由得一热,便醒悟过来,司马防肯定是和刘闯取得了联系。这个时候,若能抢先一步投效,孟氏复兴便不再困难。

这是一场赌博,一场孟光虽然害怕,但又想要孤注一掷的赌博。

自董卓之乱以后,洛阳的确是一天不如一天。

昔日豪强,或是当年被董卓迁往长安,或者家中被洗劫一空。孟家原本是洛阳豪门,也就是在那一场灾难之后,彻底衰落。若不是孟光靠着祖荫苦苦支撑,孟家说不定早就灭亡了。

曹操迁都许县,使得许多洛阳人颇为失望。

特别是这些年来,曹操大力提拔寒门士子,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世族的利益。

洛阳豪门,对曹操早就心怀不满……可惜,他们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也没有那个实力和曹操对着干。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孟光知道,若他这次错过了,孟家再想崛起,会更加困难。

想到这里,孟光噌的一下子跳出来,指着毛嘉道:”毛子隽,刘皇叔乃天子亲口承认,是高祖直系后人;而皇叔之父,中陵侯子奇公更是名满天下的名士,道德文章谁人不倍加推崇?

何以到你口中,刘皇叔就变成了宵小?

若是汉室宗亲,大汉皇叔都成了宵小,那你又要置天子于何处?莫非毛子隽你有心造反不成?“

一道道目光,陡然落在了毛嘉身上,令毛嘉激灵灵一个寒颤。

”孟孝裕,你休要胡言乱语,我何时说过……“

”可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

毛嘉突然闭上了嘴巴,若有所思的看了孟光一眼,又向司马防看去。

半晌后,他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厉声喝问道:”建公莫非想要造反,背叛曹公不成?“

事到如今,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去遮遮掩掩。

司马防突然一笑,根本不理睬毛嘉。这毛嘉固然是有些名气,但小门小户的,如何能够和司马防相提并论?今日司马防能邀请他,已经是给足了毛嘉面子。可现在,毛嘉的态度也非常清楚,司马防觉得,没必要再去给他好脸色。当下转过身,目光扫视席间众人……

大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司马防深吸一口气,猛然回身。向后堂躬身一揖,”皇叔,事到如今,只能请你亲自来说明了。“

皇叔?

众人先是一怔,旋即心里一咯噔,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地。

就在这时。从屏风后迈步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身高体壮,头戴纶巾,身穿黑袍,手中紧握一口宝剑,大步流星走了出来。而在他身后。则跟着一个青年文士,和一名戎装男子。

”某家刘闯,见过诸公。“

果然是刘皇叔……这刘皇叔也忒大胆了一点,竟然在这个时候,前来洛阳?

孟光反应最快,快步上前几步,躬身一揖。”孟光拜见刘皇叔……想当年,光在太学求学时,曾得中陵侯指点,一直希望能够执弟子之礼,却苦于不得机会。今日见皇叔,果有中陵侯之风采。光不胜欣喜,不胜欣喜……“

这家伙是个聪明人,上来就和刘闯套关系。

不少人看着孟光,也是在心里痛骂不止……好一个奸猾的孟光,这般大好机会。怎叫他抢了先?

刘闯倒是听司马防提起过孟光,知道此人家学渊源,博物识古,无书不览,尤其锐意三史。长于汉家旧典。喜欢读公羊春秋,但是对左传极为不屑,甚至多次对左传表示鄙薄,认为其中有太多的错误。

对于这样一个人,刘闯还是比较喜欢。

至少,他向刘闯释放出了善意,而在如今时刻,这种善意对刘闯,却是极为需要。

毛嘉噌的跳起来,指着司马防大声道:”司马建公,尔受曹公厚恩,不似为曹公分忧,何以勾结闯贼?“

不等刘闯和司马防说话,却见站在刘闯身后的青年文士已健步上前,拔剑将毛嘉刺翻在地。

”我家主公,乃大汉皇叔,尔为何人,敢称我家主公为贼?

若我家主公为贼,天下人皆为贼子,那曹操更是国贼,汉贼……今日若不杀你,又如何令天下人归服?“

毛嘉被刺倒在地,瞪大眼睛。

一旁站出一人,厉声道:”子隽或许言语中有些不妥,但皇叔二话不说便拔剑杀人,未免有失仁德?“

”仁德?“

青年文士冷笑道:”我家主公匡扶汉室,便是仁德;在我家主公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便是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