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疲倦的傀儡,远远没有不被满足的人心可怕。

段嚣抬眼望向身后的桃山, 递与一个郑重知恩的眼神,便是作别。

他不是沈喑, 绝对没什么舍己为人的精神,一句多余的推脱也不会讲, 他只要沈喑安然无恙地活着,别的一概不管。恩让他来欠好了,债下辈子偿。

段嚣带着沈喑远去, 剩下的两个老家伙反倒松了一口气,放心了。

剑临和程云开背靠着背,有一搭没一搭地:

“这两个孩子还真......像啊。”

“论心性,论天赋,都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强上不少喽。”

几回交战之后,程云开退回来,叹了口气:

“直接打晕带走......当年叶回那小子要是有他一半的魄力,今天我也不必在这儿当这个不讨喜的掌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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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嚣抱着沈喑,下山,离开了平州的望乡桃园,翻越离山的乱石怪柏,路过景塘的连天潮水,沿着来时的旧路,摸到永州城的边界,当时他跟沈喑,一块儿被关在囚车上,就是在这条路上结的缘。

其实当初,沈喑刚被塞进他那辆囚车的时候,他第一眼就记住沈喑了。只是悄悄一瞥,并没有被捕捉到目光。

他小的时候,在模糊的印象里,母妃极爱美,母妃是真正的美人,从骨到皮。每当对镜理云鬓的时候,他凑在母妃膝边,对着那明晃晃的铜镜惊叹,母妃总是跟他品评,真正的美人,该如何如何。

母妃说美人如花似玉。如花须得隔云端,教人带上几分朦胧的感觉,似玉便是你凑近去看,洗尽脂粉,看见的瑕疵不是瑕疵,该是灵气。

段嚣那时候哪儿听得懂这个,压根也没见过这等如花似玉的人物。一心认定了母妃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却也总是下意识地,去留意是否真有母妃描述过的那等样貌。

直到那天囚车上相遇,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沈喑,却真的见到了母妃话里说过的人儿。

他衣上的血痕还没干,伤痕并不严重,疼痛都写在脸上,先前他一定被保护得很好,并不是惯会受伤吃苦的人。阳光下,黑白澄明的瞳色蕴着湿意,沈喑的侧脸好似白玉雕砌般,干净,易碎。

永州城的边界似乎戒严了,有官兵在把守。

不知发生何事,段嚣也懒得关心。他背着沈喑,像个黑影一样,在高耸的城墙上一闪而过,进城了。飞鸟在墙头挪动爪子,没发出一丝声响。

他下手不算轻,沈喑直到现在还没醒。

就近寻到一间客栈,抱了一路那么久。终于,段嚣将沈喑轻轻放在榻上,偏头,去嗅自己衣襟,满怀都是沈喑的气息。

沈喑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他的眉头皱着。

段嚣忍不住弯下腰,轻轻抚上那一弯紧蹙的眉头,顺着肌肤的纹理一点一点抚摸,像四月春风拂过杨柳枝,忍不住地盼望着它能垂展开。自眉间向下,那只手不知不觉便覆上眼帘,月光撒在他的脸颊上,能看清他眼皮上有淡淡的青色血管,在跳动。

紧接着,冷如凉玉的手指顺着沈喑的鼻梁,滑过鼻尖,指腹落在干涸的唇上。段嚣突然觉得自己很渴,喉结滚动,又替沈喑感到很渴。

他终于忍不住,躬下身去,亲吻了沈喑的嘴角。他闭上眼睛,虚握着的手指几乎在发颤,心如擂鼓,虔诚而湿润。他静静地停在那里,若能留住这样的光阴片刻该多好。唇间细若游丝的气息赐予久旱的荒野一场甘霖,指尖的颤抖染上温度,酣畅淋漓。

沈喑睡得不太舒适,他耸动了一下脖颈,总觉得喉头发紧,不自觉地舔了舔嘴角,只觉得湿软,干渴使他轻轻张开了嘴,段嚣湿润温凉的指尖正停留在他唇边。

段嚣心跳得快炸了。

他有一万次想要做出疯狂而可怕的事。

幸好,在他第一万零一次阻止自己发疯之后,沈喑胡乱揪着他的衣襟,推搡一通后,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在姹紫嫣红的边缘沉沉睡深。

段嚣费了很大的力气,将那些绮丽的心思收住,阖眼坐在沈喑塌边,开始调息吐纳,稳固境界。挨过今晚的苦痛,他的境界就能稳定金丹后期。

在这永州城,以他的金丹后期,够做许多事了。

——咕噜。

肚子叫了一声,两声,三声之后,沈喑醒了,饿的。

最近精神一直绷着,容易紧张,本来就很疲惫了,又遭了某人的黑手“被迫晕厥”,他噌的一下坐起来,活像炸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