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懒起身,走向了围栏边固定着的一根钓竿,靴子也未穿,绯色的衣摆行走间依稀可见一双白皙清瘦的足。杜陵春取了钓竿,随意一甩,忽然开口:“我还以为公孙大人今日不会来赴宴。”
公孙琢玉心想为什么不来,必须得来啊,从位置上麻溜起身,屁颠屁颠跟在了杜陵春身后,面上一派正经:“司公何出此言?”
杜陵春侧目看他,唇边弧度像是在笑:“你们不都嫌本司公是个没根的阉人么,嗯?”
与权宦贪官混作一处,总是相当令人不耻的。但凡自持声名的人,都会避而不见。
杜陵春举了个例子:“例如那位……张吉吉张知县?”
公孙琢玉闻言心里一咯噔,张吉吉这个臭嘴巴,早就让他别乱说别乱说。这下可好,醉酒失言直接被正主给听进去了,岂不是自寻祸事。
到底狐朋狗友一场,公孙琢玉还是比较讲义气的,略有些尴尬的出声:“张大人并非有意,实是醉后失言,司公海涵,不必与这种人计较。”
杜陵春见那鱼标浮动,钓竿一扬,将线收了回来,上面赫然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是吗,可旁人都说酒后吐真言。”
公孙琢玉点头应是:“酒后胡言的也有。”
杜陵春本就是随意一说。他将那钓竿扔进桶内,笑看了公孙琢玉一眼,用帕子擦了擦手,重新回座:“也罢,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司公就不与他计较了。”
若换旁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毕竟这世间身居高位者,没几个能随意议论的。
公孙琢玉闻言心头微松,心想这杜陵春倒也不似外间传闻的那般难相处,跟着回座:“司公不钓鱼了么?”
杜陵春道:“那群鲤鱼在池子里被养得痴肥,没了警惕心,一下勾子便能钓上来一堆,没什么意思。再则今日是为了宴请你,莫让旁的事扰了兴致。”
语罢拉了拉手边的玉铃,立即便有丫鬟仆役鱼贯而入,撤了桌上的点心瓜果,摆上珍馐佳肴。公孙琢玉悄悄把那盘葡萄挪到旁边,若无其事的吃了几颗。那丫鬟也极有眼力见,并未撤走。
杜陵春察觉到,问了一句:“你喜欢吃葡萄?”
公孙琢玉道:“让司公见笑了,在下两袖清风,葡萄价贵,不常能吃到。”
杜陵春倒觉得他坦荡,将葡萄往他那边挪了挪:“喜欢吃尽管吃,若不够,再带些回去,吃饱了,就随我一同去知府别苑看看热闹。”
公孙琢玉一顿:“啊?”
杜陵春却只是笑的意味深长:“本司公很好奇,他们能查出什么名堂来。”
得益于公孙琢玉昨天脚底抹油溜的快,勘察古井女尸案的大任就落在了张吉吉身上。他一夜未眠,盘问了别苑上上下下所有的丫鬟家丁,最后和知府进行一夜探讨,勉勉强强查出了“真相”。
“回禀司公,下官昨夜查过了,昨日宴客的别苑里有一名丫鬟名叫丹秋,三日前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那井中女尸或许就是丹秋。”
杜陵春高坐上首,堂下则放着昨夜发现的尸首,用白布蒙着,许是经过清理,虽仍然尸臭不止,却没昨夜那么直冲脑门了。听闻张吉吉的话,他并不表态:“哦?怎么得知那尸体就是丹秋?”
张吉吉早有准备,命丫鬟呈上来一样物事,赫然是女尸身上所穿的嫁衣:“虽然尸体在井水中浸泡已久,但衣物首饰还算完好,下官找了平日和丹秋交好的几名丫鬟来辨认,她们都认出这嫁衣上的刺绣是出自丹秋之手,发簪也是她经常带的。”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公孙琢玉心想张吉吉这个大变态,连尸体的衣服都扒。
杜陵春端起茶盏,拈起盖子,撇去浮沫:“那人又是如何死的?死时为何身着嫁衣?”
张吉吉闻言,不着痕迹和知府对视一眼,而后飞快收回视线,躬身答道:“丹秋与别苑副管家雷全订有婚约,将于下月完婚,死前应当是在试嫁衣,后来被人暗害,推入井中,故而才会如此。”
他说完,命人押上来一名粉衣丫鬟,浑身捆缚,嘴里塞着东西,呜呜的挣扎不止,眼泪把脂粉都哭花了。
张吉吉滔滔不绝的解释道:“这丫鬟名叫凌霜,据府中人所言,她一直倾慕副管家雷全,但奈何雷全与丹秋两情相悦,对她从来不假辞色。所以凌霜对丹秋心生嫉恨,暗中多有排挤。”
“丹秋最后失踪的前夜,曾有府中下人看见她们发生推搡,想来是怨恨日积月累,凌霜一时恼怒,所以将丹秋推入了井中。”
精彩,真是精彩。公孙琢玉在旁边悄咪咪喝了口茶,心想张吉吉这个嘴皮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同时不着痕迹往那尸体上扫了眼——
因为烂的只剩大半白骨,白布蒙在上面,依稀可窥出身形轮廓。
公孙琢玉指尖微顿,眉头一皱,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但心想不关自己的事,就暂且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