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雪真没有谈生意的兴致,母亲都已经过世了,要这些钱又有什么意义?
贺雪真决定出院了。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到前台办了出院手续,拎一个简单小包就可以走了。
离开的时候,感觉到视线黏在身后,贺雪真回过头寻找。疗养院的三楼,白色的窗帘空空地飘荡着,一个穿病号服的身影站在窗口,这一次与贺雪真视线相对,他倒是没有躲开。
疗养院位于华亭市郊区,来往的车辆没有百万以下的,贺雪真走了半个钟头,终于找到一处站台。
朗清的电话打了来:“你出院了?怎么不跟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贺雪真说:“不用了。”
他婉拒了朗清的好意,朗清还想说什么,贺雪真挂了电话。枯等了十来分钟,公交车来了,贺雪真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几个零钱,摇摇晃晃往市区去。
他在华亭市读的大学,结婚后,大部分时间跟傅明霜居住在华亭市。离婚后自己在市内偏远地区租了房。后来贺母生病,他一直在病院陪护,租的房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去了。
但贺雪真今天不打算回去。
他到了市汽车站,买了回老家的票。他接受换肾手术时,拜托母亲的闺中密友在医院照顾她,母亲过世,医院通知他,那时他刚换肾没多久,被送到疗养院修养,精力不济,母亲的后事如何操持,他什么都不懂,有赖阿姨一家帮衬着,才能让母亲入土为安。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母亲和傅明霜他妈的陈年旧事。后来他想不开,往手腕上划拉几刀。现在他十分庆幸被医护人员救回来了,不然他成了孤魂野鬼,怎么去索命报仇?
贺雪真回到家乡时,已经是夜里七八点钟。他脸色青白,下了车,把胃里一点清水都呕了,慢吞吞往山上走,一路崎岖前行,到母亲坟头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周围的坟头已长满了杂草,唯有母亲坟头上光秃秃的,周围尽是树木松林,风簌簌吹,影子伴着月光摇晃,好不凄凉。
贺雪真跪着,失笑道:“竟然都没买束花来看您,儿子不孝。”
话说到尾,哭腔便带出来了,四野无人,贺雪真不用再强忍,伏倒在坟前,痛哭失声。心中有很多的委屈,很深的恨,还有遗憾,有痛悔,那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尽似的。
一直到月上中天,贺雪真一天未进米水,昏了过去。第二天被路过的农人叫醒了,贺雪真下山,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老家的房子为了治病已经卖了,爱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兜兜转转,好像还是只能回华亭市那个租来的小笼子里暂寄残躯。
走到半途,母亲的闺蜜匆匆忙忙赶来,抓住他叫道:“真的是你!别人说昨天看见你了,我还不信……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去山上看过你妈了?”
贺雪真红着眼睛点头,阿姨拉着他回家,烧水让他洗了个澡,吃了顿饱饭,开导他:“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免不了的。你妈走得到底不算太痛苦,你也尽快振作起来吧。”
贺雪真用力点头,念着母亲的仇恨,好像又有了些力气。
“以后有什么打算?”
“回华亭市去。”
阿姨端详他,叹了口气:“多好的孩子,命太苦了。那些做了恶事的人尚且快活逍遥,你更得好好活着。知道吗?”
贺雪真点头。
阿姨从家里拿了一只鸡,一只猪脚,自家果园种的水果,把他送上车,跟着班车走了一分钟,直到看不见了。
贺雪真靠着窗,轻风吹送着六月的花香,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他的手脚却仍是冰冷的。
贺雪真回到华亭市,对于报仇仍没个头绪,缩在出租屋里,计划了十几种方案,又一一否决。
计划没能写出来,朋友的讯息先来。
江永怡是他的学姐,多次与他合作,在他的微视频中出演,两人之间的感情,超过了校友情谊,像朋友又像姐弟。母亲生病,江永怡拿了十万。母亲的葬礼上,江永怡一身黑衣,陪着他从头跪到尾。贺雪真愿意秒回信息的人,除了母亲,就是江永怡。
江永怡问他:我听程伟说,前几天他在华亭看到你了。你人呢?身体没事了吧?有没有好好吃饭?
江永怡对他卖肾并不知情,以为他是生病住院,还提议去看他,被贺雪真婉拒。
贺雪真还没打完字,江永怡又发信息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我下了班去你家,没换地方吧。
一个小时后,江永怡一手提着菜,腋下夹着包,踩着高跟鞋登登上门。一见面,她抓着贺雪真的肩头,十分不满:“怎么瘦了这么多?”
她做事风风火火,带几分豪侠之气,对贺雪真并没半点男女之情,只是当弟弟似的同情疼爱。这份来自女性的柔软关怀偶尔让贺雪真羞赧,并怀疑江永怡因为他的性向,私下里把自己看作了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