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知白冷静地看了他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踏进这个他曾经视作噩梦的庄园。
这只不过是条十分狭小不起眼的小路,连幽径都算不上,潮湿的泥土溅满枝叶,他不清楚荣西沙尔曼到底想叫他知道什么,只是心中隐隐有点猜测,正是这种虚妄的猜测,此时是他心跳加速,躯体也停滞不下来,呆板地往前走着,仿佛有股魔力驱使他机械的动作。
离开诺曼庄园很多年了,花园里一切都早已翻天覆地,樱花瓣随着寒风飘零在空中,布满整个草地,与林霄因沉睡那十年的死气沉沉相比多了许多颜色和生机。看着前方草地上的景象,唐知白霎时停滞住所有动作,震惊的眼眸中盈积着难以置信,泛着腥红闪烁,他僵住的手指像死人般惨白着、颤动着,他艰难地用手指捂住嘴巴,眼神盯着前方的草地一动不动。
这就是荣西沙尔曼想要告诉他的答案吗?
树边的响动惊扰了那个在树下阅读的男人,他仿佛吓了一大跳,像只正在安静进食的兔子被打扰,单纯清澈的眼底闪烁着害怕和惊讶,这张熟悉到骨血里的脸庞让唐知白彻底看清,他失态地退后一大步,喃喃道:“天呐,你还活着……”
眼前人眉眼间的每一根绒毛都清晰可见,唐知白霎时记起这个男人躺在病床上那噩梦般的十年,滚烫的血液从脚底沸腾到了脑中,曾经这个他对他的关怀和温情,熟悉得仿佛昨日。
那黑色坚硬的头发、消瘦的身躯,不就是消失了十几年的林霄因吗?
眼泪彻底决堤,他再也控制不住,唐知白重心不稳摇晃着想上前两步,却又不敢靠近,很害怕这是个幻境。林霄因、这具身躯的唯一至亲之人,他这些年来深藏在心里的心结,竟然还活着……
坐在草地上的林霄因愣愣的看着这个表情几番剧变的人,可那溢出哀痛情绪连他都感受到了,忽然,他觉得眼前这个陌生人并不可怕,他手里紧紧攥着绘画本,呼吸间平息了见生人的恐惧,反而有些好奇,怯生生地开口,“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对着我哭呢?你,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这犹如六岁稚儿的口吻和语气,让唐知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道,“舅舅你……”
未讲出的话停在嘴边,因为他看见这个的林霄因完全是用一种陌生态度注视他,眼里还残留着害怕的情绪,仔细看捏着油画本的手还很紧张,整个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了,那眼神单纯地就像个孩子,乖乖坐在地上的姿势对成人来说很别扭,可林霄因却觉得理应如此。
他穿着从前碰都不会碰的白色绒线衣,整个人却看起来柔软了不少,头发也被风吹塌在耳边,仆人可能是怕他冷,草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丝绒毯,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太突兀太奇怪。
一种荒谬的想法在唐知白脑中敲响,他克制住自己情绪,压抑住的声音还很颤抖,哑着声,“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将林霄因问得懵住,就像是问了稚儿一个超纲的问题,他呆呆的,重复着:“记得我?……你,你认识我吗?”
想法被印证,唐知白一趔趄扶住粗糙的树干,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这样状态又吓了林霄因一跳,遇到危险的事情,诺曼曾告诉他,应该赶紧离开去找他,可他觉得眼前的人瞧着很舒服,或许是同是黑色头发五官相同的缘故,林霄因头一次不想听诺曼的话,十分想和眼前的人多聊聊。
看着他泪水无声滑落,林霄因心底也划过难受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不想看见这个人伤心,就学着别人哄自己的样子,连忙道,“你为什么要哭呀?是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我给你吃糖果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糖果?”
“是呀,这糖果很甜的,可诺曼很小气从来不多给我,所以我偷偷藏起来许多,特地省了很多天,只要你不哭了我都给你好不好?”说完还有些对糖果挣扎的不舍,可最后还是决定送给这个好看的人,“波琳!请把我的糖找出来,波琳小姐?……奇怪,波琳呢?她从来不会离开的。”
这时才发现贴身女仆无故的消失,顿时林霄因有些失措,不断重复呢喃呼唤着波琳的名字,神色皆染上了焦急,“波琳去哪里了,不快点回来被发现的话……”
唐知白当然知道这个波琳去哪里了,估计被荣西支走了,可他发现现在的林霄因状态很奇怪,像个自闭症儿童发病的前兆,脸色都不对了。
他顾不得其他慌忙上前安抚道:“波琳一定被管家叫走了,没关系,她马上就会回来,马上就回来别着急。”林霄因很纠结,幼稚地扯着绒布来表达自己的恐慌,“可是他吩咐过波琳绝对不能离开我,他会很生气很生气的,波琳就很危险……”
“相信我,他不会生气的,波琳也不会有事。”唐知白冷静地看着他,语气轻柔。
耳边那恐怖亳裂的疤痕一直蔓延到发丝中,这便是几乎致命枪击的证明,子弹虽然没有要去他的性命,可整个人也如同活死人般再无知觉,当年不仅他无数次流泪后悔,肖卫本诺曼更是疯狂痛苦了十年,欧洲无数名医因为无法医治丧命于这座庄园。至今,他还记得电话来临的悲痛,赶回庄园时舅舅停止呼吸的样子。
或者是林霄因太喜欢他,天生的很想亲近他,竟然慢慢地冷静下来,唐知白慢慢跪坐在他面前,想离舅舅更近一些,手指试探般慢慢靠近舅舅的脸庞,林霄因也不拒绝,默默的坐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直到触到温热的肌肤,唐知白那股一直蔓延的不真实感终于落地,他甚至能感受到林霄因皮肤下血管脉搏的流动,虽然消弱枯瘦了很多,但他能感受到,舅舅还活着。
这就是舅舅。
一只柔软的手也触上他的脸颊,小声问道,“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