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吉若阴沉着脸,一眨不眨盯着紧闭的那扇门;身侧人群来来往往,有人不时来到他身边低声请示什么,他也只是心不在焉随口敷衍,半点没将属下的话听进耳朵。
十几分钟前高桥秋子被送入房间,之后赶来的随船医生匆匆入内为其做详细检查,日吉若寸步不离守在门外,以确保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情况。
属下们或许是忌惮他外放的气势过于压抑,除却刚开始蜂拥而至前来探询情况,过后没多久船上的人员即刻散去,该谨守岗位的继续戒备,剩余的人被日吉若命令去接手招待抑或安抚来自冲绳的贵客们。
那原本该是日吉若今天的行程安排,只是他现在分不出心神,包括近卫们在内……近卫们还未能从异变中调整好心态,日吉若觉得还是不要让他们和根来组人员过于靠近。
一来,不明所以的组员可以缓和紧张情绪,二来,隔离双方能防止在信息交流中有人不经意间泄露什么。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幸遭遇全军覆没又重生的诡谲经历,好奇进而追查是必然的……关于高桥秋子的一切,即便是风声鹤唳,日吉若也必得要做到万无一失。
等到熙攘人群依次领命而去,走廊蓦然冷清下来;日吉若重重靠到身后的墙壁上,抬手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角,闭了闭眼,俊秀淡漠的脸庞终于露出一抹疲惫来。
不是看不明白众人的欲言又止,根来组、比嘉中、甚至这艘船上其余的人员,那些投射而来的眼中俱是狐疑、惊讶、猜忌、以及若有所思;日吉若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而后一直缄口不答,这是他保护的方式。
……
沉闷的寂静中,耳畔只听得一记细微的声响,日吉若猛地支起身,扭头看向不足半臂距离的房门————那处被打开一道缝。
被临时拖来充当急救医生的男子站在门内,“若少爷……”他一手扯下挂在耳际的听筒,表情有些严肃,“那位小姐……”
“秋子怎么样?!”日吉若心急如焚地抢上前去,对上那男子沉郁的眼神,心头更是惊惶。
“左小腿骨折,脊椎轻微错位……考虑到她是从二楼跌落,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男子沉吟片刻,组织下语言方才继续说道,“船上医疗设备不足,我建议马上送小姐回总部做一次精密检查。”
一时间彷如掉入冰窖,日吉若只觉得浑身血液在瞬间凝固,“她伤得这么重?!”
男子也不敢回答只是微微颔首,随即略略侧身让出位置,任由日吉若一阵风似的卷入他身后的房间;男子几步走出去,返身阖上门扉,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暗自叹息。
其实他说得并不详尽,关于那位昏迷的小姐……有些情况被隐瞒下来,因为太过不同寻常,而他也只是日吉组负责外伤急救的医生,内科不是他擅长的领域。
那位小姐伤势很是古怪,按照所提供的情况,她不过是从二楼跌落,那种高度一般顶多身体受点不大不小的伤害,可现在那位小姐的状况却比预估来得严重……之前男子甚至检查出对方双耳耳道出血不止,很象爆炸现场被气流冲击所伤。
男子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扉,忍不住再次长叹一声,扯落胸前的听诊器,静静站着等候房间内的自家少爷下一步指示。
……
躺上床上的那人双眼紧闭,淡白到透明的脸几乎与床单融为一色,发丝也失去活力般散落在枕畔,若不是她戴着呼吸罩,那样安静的姿态会令人错以为她不过是睡着。
心思百转千回,日吉若缓缓松开几乎抠进皮肉的双手,摸出口袋中的手机,一个电话拨到控制室去,“是我,马上联络直升机。”
说完也不待电话那头的人提出质疑,立刻结束通话。
室内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日吉若走到床前,怔怔盯着床单下细微的起伏,突然心疼得无法抑制。
“秋子……”他低声喊她的名字,隔了一会儿,怀着一点点希望再次开口,“秋子。”
回应他的仍旧是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的余响,她闭着眼睛姿态温驯如同小鹿,仿佛要沉睡到时间的尽头……
日吉若闭了闭眼,强自压□内蓦然升起的惶恐,生生将思绪转到别的地方去————再这样胡乱猜疑,他怕自己止不住越往坏处想,最后……一定会归罪旁人。
首先就是引发这一切的————比嘉中那位胸前挂着海螺的,甲斐?对吧?
然后衍生到根来组,如果不是根来组的木手把同伴带到船上……甚至,如果不是日吉光秀把她从安全的藏身处掳走,她又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察觉到情绪正处于决堤的危险边缘,日吉若狠狠眯了眯眼,猛地深吸一口气,借用混合药味的冰凉缓和沸腾杀意,良久,慢慢吐出长息。
侧身坐到床沿,小心翼翼将手探入被单,握住藏在被单下高桥秋子的手,摸索着挤入她无力的五指间,让两人十指相扣。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许是有所感应,昏迷中的人动了动,象是潜意识回应般,软软的手指
勾缠着他的……紧颦的眉尖也稍微舒展些许。
日吉若猛地收紧手指,暗金双瞳悄悄松软下来。
……
时间在他无声的注视中逝去,直到过去很久,久得日吉若终于察觉不对劲。
控制室联络的直升机杳无音讯,这艘船在航行,而直升机需要从东京总部起飞,但是再怎么延误也不该超过预计这么久,发生什么事?
心念方才一动,敏锐的听力就搜罗到外面有不同寻常的动静————日吉若怔了怔,转头看着紧闭的门扉,缓缓眯起眼睛。
沉默半晌,恋恋不舍抽出与高桥秋子相纠缠的手指,替她掖好被单,最后方才起身。
悄无声息地打开门,暗金瞳眸极具威胁性的盯着不知怎地聚集在外面的近卫们;唯恐惊动后面还未醒过来的高桥秋子,日吉若下巴微微一抬示意对方退得远一些,反手阖上门之后才低声问道,“什么事?”
日吉若的十二名近卫全数到齐,并且每个人的神色都是异样中带着不敢置信;面对日吉若的询问,近卫们面面相觑,良久,有人吞吞吐吐的开口,“若少爷,组长亲自下令追捕日吉光秀……必要时……格杀勿论。”
“什么?!”日吉若猛地一惊,不禁上前几步死死盯着开口那人,“再说一遍?!”
“具体情况组长那里还未传来消息。”男子被看得有些慌乱,忙不迭将所知的情况尽数说出口,“只知道组长和客人前往会谈的路上有陷阱,日吉光秀参与了阻杀行动,。”
“组长和客人都平安无事,安藤受了点伤……绪方却当场身亡。”
男子边说边注意观察着自家少爷的表情,眼看着盯住自己的那双暗金瞳眸煞气一点点亮到骇人,男子忍不住低下头,“日吉光秀趁乱消失……似乎是中枪后逃走。”
“若少爷……”
“没事,你继续说。”日吉若摆了摆手,想了想复又打断对方,“算了,不必再说,马上打电话给我父亲。”
“对了……日吉光秀身边的人呢?”
……
男子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怔,思考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呃~追随光秀少爷那些人……全部都留在船上,若少爷的意思是要把他们……”
全部监禁亦或者全部处理掉?男子也不敢多事妄下什么决定————其实他也觉得奇怪,如果说光秀少爷……呃!他一时间改不过称呼,想到此处他倏然一惊,悄悄抬眼一看,见自家少爷神情并无异样,然后才放下心来。
这件事说起来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如果说日吉光秀蓄谋已久,执行伏击计划时怎么不带上效忠自己的人?而是要仅凭一己之力对付日吉组固若金汤的重重警戒。
是不自量力吧?当然,即使日吉光秀把属于他的人手尽数用出去,最后想当然不过是赔上更多人命而已……
关东第一的日吉组……不单只是名号响亮而已。
不期然联想到日吉组组内几乎战无不胜的事迹,男子微微一愣,心中忽的升起一种极是诡异的想法————日吉光秀少爷……会不会是不愿意忠于自己的人无谓牺牲,才单独去做阻杀组长那件事的呢?
可是……组长……是他父亲吧?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就算是想夺权……若少爷不是表现得很明显吗?若少爷已经萌生退意,将来继承日吉组的人选只剩下日吉光秀,没得选。
这样的话,那位还有什么非要抢先动手的理由?
……
日吉若沉默下来,心思动得飞快将所有尽数考虑一遍,过了一会儿,沉声开口下令,“通知控制室立刻返航,加派人手警戒。”
“把日吉光秀的人看牢,别让他们弄什么小动作。”
“三个人跟着我,余下的保护秋子,她少一根头发……”暗金瞳眸扫过近卫们,日吉若眉梢微微一挑,俊秀脸庞缓缓浮现出几丝狠戾,“你们该知道我的脾气。”
“是!”十二名近卫中身手最好的三个人迅速出列。
日吉若取出手机,边开始联络各方边急匆匆朝着走廊一头跑去,走出十几米,脚步骤停,返身折回,抢到高桥秋子所在临时病房前,打开门探头进去看了看,眼见那人还安安稳稳躺在床上方才放下心来。
“别让她单独呆在房间里,你们就近去守着。”日吉若侧首对着最近的男子说道,“上次我说过的防卫漏洞,这次别再出现。”
之后又顺势将始终等在门外又满脸惊怯的临时急救医生一把扯到面前,日吉若阴森森的上下打量对方许久,然后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坂……坂井。”男子慌慌张张地抬手推高滑落的金丝细框眼镜,说话有些不太顺畅,“若……若少爷。”
“很好——”日吉若语气甚是平和的点头,狭长眸子略带赞许神采,“总部直升机抵达后坂井你跟着去,医疗机构无论对秋子做什么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
“坂井你一定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对吧?”说话间,他松开掌心紧
攥的那幅衣襟,还顺手替对方掸了掸褶皱与灰尘,态度几乎可称为客气。
只不过当他再次开口,接下来的话就有那么点血腥在里头。
“放心,我日吉若从不亏待自己人……”意味深长的顿了顿,日吉若缓缓勾起嘴角,沉郁的暗金瞳眸显得愈发阴鸷,“别让我失望。”
低沉的声音微微有几分沙哑,最后一句话与其说是期望,不如说是满含杀意的威胁。
……
坂井抽着嘴角站在原地目送自家少爷领了三名近卫急冲冲离去,半晌,惊魂未定的抬手抹了把冷汗。
————真真是无妄之灾!他不过是随船医生而已,原以为只是处理些小打小闹的外伤,然后可以窝在销金窟里醉生梦死……怎么一个眨眼就要上演谍战了呢?!
还密切注意总部医疗机构对那位小姐做了什么?!
若少爷是不是太看得起他坂井啊喂?!总部那群眼睛长在额头的精英分子会让他个小小随船医生跟进跟出就怪了!别到时候他出师未捷身先死……
越往后想就越忍不住想嚎啕大哭,坂井揉了揉太阳穴,满脸憔悴的望着留在走廊内与自己静静对视的几人,良久……猛地撇开头。
嗷嗷嗷~若少爷刚瞪着他的眼神杀气十足啊十足!现在近卫们脸色好难看啊好难看!
不用想也知道,如果他今天把事情办砸了,若少爷绝对会伙同近卫把他大卸八块然后丢到海里喂鲨鱼吧?!
激灵灵打个巨大的寒颤,坂井咬了咬牙,决定抛开对总部医疗组的成见,专心完成自家少爷下达的监视任务————和若少爷比恶鬼狰狞三分的目光相比较,医疗部那群的高傲小眼神简直就是挑逗!
……分割线……
日吉光秀躲在码头栈桥下某根木桩的阴影里,整个人浸泡在海水中,只余下半颗头颅露出水面,耳朵竖得高高的,极力从潮汐起伏声中分辨出别的动静。
偶尔有零零碎碎几声枪响……那应该是此次伏击日吉组组长的势力正在被清扫;远远的,海风呜鸣声中有引擎轰响,乘着风在附近飞驰……那却是日吉组的飞艇正在搜寻漏网之鱼的他。
也幸好现在处于涨潮时分,藏身地一时半刻还不至于被发现,他想只要熬过最紧要关头,等到日吉组人马转移搜索方向他就可以趁隙脱身。
微微动了动已经有些不听使唤的手足,日吉光秀苦笑一声————还要熬多久呢?从他跌落海水游到此处过了多久?
即使是在盛夏,海水的温度还是有些彻骨,他的手脚都开始变得僵硬,更别提还受着伤。
而且照这样涨潮的速度,不必等太久他就会因为水位升高淹没栈桥而窒息死亡吧?
没有死在乱枪中而是躲藏时不小心丧命吗?
如果他死了……她会是什么表情呢?悲伤吗?还是解脱?
‘你要是敢先我一步死去……做鬼我也不会让你安宁!’那女子的声音悚然滑过耳际,就如同她靠在他耳边吐气成冰。
日吉光秀眨了眨眼,仿佛在眼前无边暗色中看到高桥秋子淡白的面孔————空荡荡的胸口终究还是泛起一丝细微异样。
那是名为‘不甘心’的求生意志。
无论如何……她对他也并非无动于衷……对不对?那女子倘若知晓他死亡……是不是会和他母亲一样做出极可怕的事来……
那样血流成河……最后赔上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想到此处,日吉光秀松开一手,摸索着抚上肩际,指尖寻到伤处,用尽力气抠入皮肉……下一秒,噬骨疼痛如同利刃刺破他脑海的混沌。
痛苦骤然驱散体内蔓延的麻木,日吉光秀急喘几声,收紧双臂,顺着水势往上攀爬一段距离,几乎堪堪顶到栈桥底部,然后抬手捂着嘴将溢到喉咙口的腥甜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