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音从计程车上下来,那座酒店就在马路的对面,一片灯火璀璨。
没有尽头的街道,数不清的人,斑斓一片的灯光,这座城市像是没有夜晚一样。
曾经,尚显年幼的她一个人刚刚搬到这座城市,这座当年对她来说完全陌上的城市。这么大的城市,属于她的也只有一座空荡荡的房子。有一次她在街上没有方向的乱走,不知道那条路才是回到那座清冷的房子的路,不过,她想这样走下去总会找到一条自己熟悉的街道。她走了很久,几乎走遍了四分之一的城市。很庆幸,灯光彻夜不熄,很庆幸,最后她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街道。回到房间以后她累的睡了一天,醒来后,看着天花板她想,她平安的穿过了夜晚的街头,她平安的回到这个属于她的地方。只要一直走,就能走出来。
她曾经觉得,她的人生就像一瓶放在角落里,不经意被人踢翻了的酱料,还没来得及过期就已经决定了扔到垃圾桶的命运。她莫名其妙的被抛弃,莫名其妙的变成一个人,她甚至都不知道原因。那些藏在她心底的小骄傲,那些她觉得可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事情,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还没来得及让他们骄傲。
那些越平静的东西,破碎起来竟然是那么的轻而易举。
她以前很喜欢到一个地方去,偷偷地站在天桥,看着她的父亲牵着她的妹妹,抱着另一个小孩,身边是另一个女人。看着他们走过那条街道,走进一栋楼。每天放学背着她的书包,穿着宽大的校服,留着齐耳的短发,跑到天桥上,扒拉着栏杆目不转睛的看着从她脚下走过去的一家四口。有时候看着他们进去后,她会抬着头望着天空一会,可能在大洋彼岸的她的母亲过得也是这样的生活,有说有笑有人陪伴。可是谁又知道呢,她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她。
后来有一次,十月份的天,刮着大风,她站在天桥上,风把她的头发吹的乱七八糟,她只能用两只手拉着头发不让它们乱飞,以至于遮住视线。她的校服衣领拉到最顶端,她其实很冷,冷的手指和嘴唇都是紫色的。熟悉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她的视野中,看着他们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她竟然恍惚的觉得他们正在朝她走来。他身边那个女人抬头不经意到她,愣了愣,然后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许南音抿紧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的父亲抬头看了一眼,看到她,然后皱了皱眉。许南音放在脸颊两边抓着头发的手放了下来,大风一吹,眼前只有徒然凌乱的头发,许南音转身跑了。自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回到家里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空白的墙,手里拿着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嘟嘟声发呆。后来她把电话线拔了,这次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电话给大洋彼岸的母亲。晚上张姨没有来,张姨一个星期会来一两次,今天她没有来。许南音安静的去楼下买了吃的,老板将多余的钱找给她,她看着手里抓的零钱有些出神。
晚上将近九点的时候她开始发烧了,她摸了摸额头闭上眼睛缩到被子里又睡了。她在一阵冷一阵热中再次醒来,默默穿上衣服下了床,一个人找到附近的诊所。医生很温柔,她告诉她,发高烧已经三十九度,需要输液。在医生拿着针头过来时,她乖乖伸出左手,看着针头戳进血管里,那一瞬间还是会疼。
诊所的天花板是木头材质的,许南音躺在病床上,一手搭在额头上,睁着眼睛看着那些木头的纹路发呆。医生过来问她,她的父母呢?怎么不过来看看她。
许南音看着医生很轻浅的笑了一下,她很久没有笑过,以至于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笑容很不自然,她说,应该是来不及赶过来。
医生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走了。许南音搭在额头上的手臂移了移,盖在眼睛上。电视柜上安置的电视在放着最近的新闻,女播音的嗓音温柔又好听。镜头一转,画面显现的是国外的一个事故场景,一个外国人正在接受采访……
许南音压抑沉重的呼吸声混在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几不可闻。一滴眼泪不小心滑了出来,流进鬓发里不见踪迹。墙上的钟时针转到数字十二停住不动,许南音放下盖着眼睛的手臂,衣袖上湿了一片。
第二天放学,她走出教室门,教室外走廊的那头传来嬉笑打闹声。有几个同龄女孩子在走廊上追逐跑闹,许南音有些出神的看了她们一会儿,那些人从她的面前笑着跑过。许南音的视线跟过去,发现她们几个也在回头看她,脸上一副探究的神情。许南音顿了顿,微微勾起嘴角冲她们笑了笑,脸色是大病初愈后的苍白。那几个女孩子愣了愣,转头又笑着闹着跑到另一处。许南音收回笑,左肩的书包带子似乎有些松了,她低头扯了扯,午后的阳光照进她的脚边,雪花砖石地板上蒸腾些许热意。
这年她十四岁。
随后她真正开始了一个人艰难的生活,属于她母亲那个账户里的钱她没有再用一分。
她在故事的最初没有学会绝望,以后的人生也不会再有绝望。
这边的人流量还是很大,许南音穿过人流走到斑马线处,站在人群后。对面的绿灯亮了,人们陆陆续续的开始
过马路,许南音等了几秒,错开人流,还剩下十五秒,她朝对面走去。
斑马线上的人渐渐少了,她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的街道,一个身影转过来,正面对向她。许南音看着那人忍不住滞了滞脚步,那人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朝她走过来。他走的很快,扯过尚且在斑马线中央的她,转身快步朝对面走去。刚到对面,等灯的车从江一祥的背后驶过,带起一阵气流,将他的薄衬扬起。
江一祥握着她的手,低声笑了一下,“没有回路了,许南音,我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