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必要呢?你要担心往返太折腾老人家身体收不住,可以用私人飞机嘛,我直接……”
“小殊,”江遇打断兰殊,“真的不用了。食管癌晚期,淋巴结广泛转移,治愈的机会非常,非常渺茫……”他闭上眼缓了缓,轻声说,“但还是谢谢你。”
兰殊一愣,他非常不解:“渺茫,渺茫也要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又不是试不起……”他本来想忍住,却无法克制自己忽然应激的大脑,无法掩饰内心的迫切:“那是妈妈啊,妈妈,难道不就是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拼了命也要挽留的吗?”
江遇又一次默然,兰殊却再也按捺不住,他实在烦了江遇如今满腹心事却总三缄其口的态度:“你说话!”
他听见江遇未作掩饰的叹息:“小殊,事实是,我们依然会计算利弊,计算付出和回报。不只是钱,还有时间,精力,还有需要承担的压力,还有机会成本。这些加在一起,去换一个渺茫的希望值不值。我们会计算这些。小殊,我本意不想和你说这些,你不懂,也不需要懂。”
江遇垂着眸,说出来并不让他觉得轻松,这是原本约定俗成而无需宣之于口的不体面的现实,但面对那样一个纯粹而简单的人,他又实在编不出委婉的谎言。
对兰殊撒谎是很难的,他一直知道。
电话那头不再传来切切言辞,沉默的换成了兰殊。江遇隔好几秒忽而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巨大失当,他暗骂自己两句,忙道:“小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兰殊挂断了电话。
江遇捏着手机,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痛,逢遭变故总是叫人难以静气,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统统裹到一起,他背靠墙壁,闭眼平复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X。”
只可惜事情不会随着这声发泄一并消散,工作、家人……朋友,桩桩件件仍需要他去解决。江遇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吐了口气,转身正要打开病房的门,却见江霞走了出来。
“姐。”江遇叫了一声。
“诶,”江霞应道,又说,“妈睡着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江遇闻言摇头:“你守好几天夜了,今天换我来。”
江霞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用,妈晚上擦澡,上厕所,这些你都不方便的。”
“有护工在……”
“你请的护工24小时陪床,大家一屋子睡觉,你更不方便。”江霞说完,又隔着门上的玻璃朝里看了一眼,江母睡得并不怎么踏实,化疗让她更憔悴了,免疫药的负面反应也非常大,干呕腹泻胸闷,将她折磨得痛苦不堪,早不见当年的泼辣与凌厉,“你待在这儿快两周了,工作肯定耽误不少,明天你就回燕市吧,妈这里有我。”
江遇皱眉:“不着急,等妈这个疗程结束再说。”
江霞却道:“你还不了解妈?你在这儿她反而不坚强,你走了说不定她还能好得快一些。”
“……”江遇没法反驳,他思忖片刻,“今天周三,我等周末吧,也不差这两天。”
“好。”
天色已晚,江霞不让江遇守夜,江遇临走前又回病房再看了看江母。锦大医院是公立,最大的病房也只是个一居,此刻护工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原本半睡半醒的江母睁了眼,她看向江遇,又转而朝江霞张口,她说话已经有些不容易了,声音小,吐字也不够清晰:“我要解手。”
江霞闻言上前,从床底下拖出便盆:“尿还是屎?”
江母不自然地瞥了眼江遇,又瞪江霞:“屎。”
江霞点头,替江母脱了裤子,把便盆垫在她臀部。江遇不好久留:“妈,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陪你。”
江母点头,依依不舍地道:“你慢点啊。”
江霞直起身:“弟,我送你。”
江霞陪着江遇走到电梯间,医院的电梯总是很慢,江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对江霞说:“姐,妈脾气这么多年没变,临到现在了,你多担待。”
江霞闻言笑起来:“这有什么的,你别瞎操心。”
江遇“嗯”了一声,他低下头:“姐,辛苦你了。”
江霞抬手搓了搓江遇的后背:“咱们姐弟,不说这些。”
送走江遇,江霞慢慢走回病房。护工还在卫生间没出来。江母知道她是去送弟弟,倒也没抱怨她回来得晚,只张口道:“我解完了。”
江霞走过去,把装了粪块的便盆从江母身下撤走,观察了一番颜色性状,又取纸巾替她擦屁股,江母身上贴着心率监测的贴片,手上又输着液,没法翻身,江霞皱眉,轻抬起江母一条腿,擦拭得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