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步子快了些,用卫生纸垫在手心帮他推开了面前的门,以前乔横林也总是帮他做这样的事,因为洁癖导致心理上很难接受触碰门把手这些物件,尤其是在卫生间,他是能理解的。
季鹤听到一声道谢,他点头答道不客气,没想到出了门的男人竟站在门口挡住了去路,季鹤仰脸凝眉,眼神忽然恍惚了下。
是文件上的人,他肉眼看,比相片上更威严,阔面脸粗长的眉毛,眼眶混沌融了血丝血块儿,看人时不像檀景执那样笑面虎,反倒藏得很深,轻易不做表情。
季鹤拧开脖颈,偏了头,轻声说了句借过,幸好高官没有为难,侧了足以让他顺利通过的路径,季鹤没再停留,匆匆回到了包厢。
檀景执已经收拾好自己,看不出什么异样,依旧体面温柔,替季鹤裹上外套,轻声说要准备离开了。
季鹤自然知道这场以高官为主导的会面失败了,但第二天,他的卧室出现了那架手工制作的十字瑞兽风铃,支在飘窗旁,有风时不仅能听到清脆的铃响,还有一股淡雅的木香。
檀景执也没有因此颓败,他愈加疯狂地投入到工作当中,那份文件也愈发厚重,图画覆盖上笔记,季鹤从檀景执红笔的勾画上能够判断出,他几乎在高官所有的往来关系里下手失败。
季鹤能感到檀景执紧绷的弦,但没想到他解压的方式是有关自己,那天季鹤在客厅碰到沙发上敞臂躺着的檀景执。
房间没有开灯,大屏电视机的光亮尤为扎眼,季鹤站在檀景执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手里的杯子应声而落,身上发完凉又开始发热,微微抖动着。
檀景执听到玻璃杯碎掉的声音,却没有回头,他近乎执着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短短几秒的影片循环播放着。
“其实我的同学学习都非常好,我这次是幸运,但平时幸运的总是他€€€€”
接受采访的学生指向别处,摄像机也随之偏转,扫到了一个白皙淡然的侧脸,镜头成倍放大,即将对焦时被谁的后背档住,顿时漆黑一团。
檀景执反复播放这段从中考状元的采访中截下的片段,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将它刻成了光盘,也许在此之前,他早已经看过成百上千遍。
“你那时候真小,”檀景执头也不回地说,“可我觉得跟现在没什么分别。”
“我比你大三岁,你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在国外修完双硕,”檀景执苦笑一声,“从小到大,我没有去过学校,一直在家里接受辅导,即便到了国外,行踪也被时刻监视。我会故意把试题答得很糟糕,但最后成绩总是被人修正到近乎完美。因为继承人的身上不容许存在一丝一毫的污点。”
季鹤盯着屏幕上总是一闪而过的黑影,闭着眼流下眼泪。
“我发现你,比你想象中要早许多,当时我需要应付太多事,无暇分身找到你,”檀景执偏执地说,“你以为你我初见时要你弹琴是有心试探,不,季鹤,我从开始就知道你一定是当年的人,就算不是,我也要让你是。”
季鹤摇摇头,他走上前拿走茶几上的酒杯,压进喉管,突然的眩晕感令他身体后倾,跌坐在沙发上,檀景执伸手扶他,意识到什么,手心覆上季鹤的侧脸,上面已经盈满了泪花。
他默默不语,又轻轻笑着,两人一来一回地倒酒喝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已经喝了许多的檀景执身子歪了些,倒在季鹤的肩膀。
季鹤在沙发上坐了片刻,他轻声唤檀景执的名字,见没有回应,于是慢慢起身,让檀景执平躺,走出去几步后又转身回来,将薄毯盖在他的胸前。
檀景执均匀地呼吸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季鹤立刻离去,起先几步还算稳当,后来只能依靠着墙慢慢挪动,他掐住小臂的肉,想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从卧室拿了什么东西的他,转而坐电梯下到二楼,那扇只有檀景执在家时才不会上锁的书房,如他所愿敞开着。
办公桌后是半环形摆放的书柜,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季鹤轻车熟路地找到隐匿最深的柜子,柜子下半部分的壁龛里嵌了一个精细的木质保险柜。
季鹤第一次在书房找书看时摸过这个保险柜,他不是用钥匙开锁,而是缺了一个卯榫结构的把手,他曾用手指探过,是燕尾榫。
而他向檀景执讨要的十字瑞兽风铃,吊起风铃的十字枨四角,正是以燕尾榫为装饰的。
季鹤小心翼翼地将其对准缺口的位置,他只是用手指测过大致尺寸,没办法保证完全一致,他闭上眼睛,将燕尾榫压了进去,再用力旋转。居然开了。
季鹤近乎颤抖,指尖触碰那条缝隙,他从不相信乔横林会生自己的气太久,从小到大,不管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会主动向自己道歉,在乔横林心里,什么道理什么对错统统都不作数,只有季鹤重要。
这一次,也原谅我吧,季鹤心里酸楚地想着,猛地拉开保险盒。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他日夜思念的信件,只放了一张反扣的照片。
季鹤将相片翻回来,上面只有一位黑色长发的女人,穿着米白色长裙,站在无尽夏的绣球花旁,似水温柔的眼神透过镜头,望向为她拍下照片的人。
“那是我母亲。”
倚靠在后排书柜的檀景执遽然出声,他定定地看着季鹤,浑身没有醉意,反倒是受到惊吓的季鹤,忽的跌在地上,天旋地转后,晕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 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