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私,也卑劣,所以当他知道皇兄命不久矣的时候,他佯装忧心忡忡地陪在了皇兄的身侧,看着皇兄日渐消瘦,他却开始在心里数起€€€€他与那个宝座之间相隔的台阶数目。
他也曾因皇兄的安抚和信任动摇过自己的决心,可是当他听到皇兄即将大婚的消息时,那些动摇却又迅速在他心底湮灭掉了。
少年时期,他的皇兄曾说过:“你皇兄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娶妻了。”
那时一向骄矜的皇帝嫡长子笑容苦涩:“总不能让那些姑娘因为我是皇子而嫁给我,最后却年纪轻轻守了寡吧?”
他的皇兄在和他说话时总是带着点市井脾气,听起来像是一句疏解气氛的玩笑话,有些粗鲁却不会惹人厌烦。
而他信了。
可是他的皇兄最后还是娶妻了,夫妇二人,郎才女貌,极为相配。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明白,他的皇兄是真的无心夺权。
因为这位在京城拥有上好府邸的殿下竟然陪着妻子搬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定居,气得皇帝整宿难眠。
他在京城与皇兄飞鸽传书,心里却开始松懈起来,只因他分外清楚,在这权利漩涡里,除了父皇以外,皇兄是他忌惮的人,可现在,他所忌惮的皇兄已经不再能威胁他了。
可他并没有因此高兴太久,因为皇兄在信里忽然跟他说,他多了一个侄儿。
€€€€他的皇兄和皇嫂……两人在离京后不久,有了一个孩子。
那是个男孩儿,按皇室排名看,这个孩子是大圻皇帝的嫡长孙。
他的皇兄最终还是对着皇室妥协了半步,因为在最后,皇兄还是用了大圻皇室的辈分名,替那个孩子冠上了一个“旭”字。
只是后来,这对年轻夫妻还是为他们爱子的名字多取了一个字€€€€安。
他们想用这个“安”字,以求独子未来顺遂,在这混乱的世道里,平平安安、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他在意那个孩子,因为他在意“旭”这个字,也是因为,在他不远万里去看望他皇兄的时候,他偶然听到那个孩子对皇兄说:“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
为君之道……
他咀嚼着这句话,然后在霎时间清醒了过来。
皇帝在陈年旧梦中醒来,一身沉疴压得他如同濒死的鱼。
皇帝的回忆在那句“为君之道”中戛然而止,瞬时间,记忆又翻转到了大殿上秦渡手执玉笏、腰板挺直朝他进谏的画面。
秦渡说他不主战,但是边疆危急,温渠郡与大圻唇亡齿寒,所以他恳请陛下出兵,竟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用那一句“为君之道”,搅乱了皇帝的全部心神。
而此时,圣上寝宫灯火昏黄,长信宫灯花纹精美,映衬着皇帝眼前的少年俊美无双,肖似故人。
安静的寝宫里,烛火刺啦一声冒出声响,将皇帝送回到了那晚火光冲天的王府门前。
而秦渡望着已经衰老了的皇帝,他看着那张脸上深深的皱纹,也想起了曾经的年月。
但那也只是曾经了……
秦渡面不改色悄然收起了拳头。
皇帝也端详起了秦渡,他的眼球有些混浊,可这个少年出现在了他那宛若泥沼的眼睛里,令他眼中生长出了一株向阳的树。
这便像当年他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受人欺辱之时,他蓦然遇到了皇兄一样。
“你是……旭安?”
皇帝扯着嘶哑的嗓子,像是有些犹疑般道出了这一句话。
袁旭安对于自己这个皇叔的印象其实已经不怎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