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部分

天命 钱莉芳 2829 字 3个月前

陵收起佩剑,撕开一幅衣襟,给苏武包扎手上的伤口。

卫律道:“‘降’就是死亡?怎么可能?你在撒谎!你们的语言读音早被西周禁绝了,死无对证,你就是把玄鸟说成狗马都可以!”

苏武道:“不信的话,你可以想想《礼记》,那里面就有证据。”

“《礼记》?”卫律一脸不屑地冷笑,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李陵道:“《礼记》写什么了?”

卫律喃喃地道:“‘天子死曰崩,诸侯曰薨,大夫曰卒,庶人曰死,羽鸟曰降……’。”

苏武点头道:“对,在那个时代,‘降’用在鸟类身上,意思就是死亡。玄鸟已经死了。就像这里的传说,神鸟是带着火焰坠入大海的。这是禹的杰作。洪水退落后,禹私下把在北海边所见到的一切密报给了舜帝,他把玄鸟描述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监视着人间一切举动的神物。他说夷狄之人将玄鸟视作天帝的使者,他们向玄鸟朝拜祝祷,控诉罪恶,请玄鸟解决争端、降临福祉。有这样一个东西存在,普通黎民也可以绕过人间的帝王与祭司,直接与天庭沟通。年迈的舜听完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命重黎——那个时代最擅用火的官员,不惜一切代价焚毁玄鸟。重黎做到了,他混在朝拜玄鸟的人群中,接近玄鸟,在玄鸟的关键部位点燃大火,焚毁了玄鸟。重黎也与玄鸟同归于尽。禹排除了他在世上最大的威胁,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帝位,利用在大洪水时期建立起来的巨大威信,建立起第一个世袭的政权——夏朝。重黎焚毁玄鸟这件事,对历史走向的影响如此深远,但在史书上却没有明确记载。因为这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只在西周的《吕刑》中有些含糊其辞的记载,还误把北狄写成了南蛮。后世更是被那寥寥几十个字弄得猜测纷纭,文中的帝是谁都不清楚,从颛顼到尧舜,说什么的都有。重黎甚至被说成‘重’和‘黎’两个人。为君王卖命做隐秘肮脏的事,虽然无法获得公开的传颂,但能获得巨大的实利作为奖赏。因为重黎的这桩大功,他的子孙被授予对北方蛮夷永远的统治权。直到今天,重黎的后人依然在统治着这片土地,虽然他们早已忘却了自己家族的来由——‘撑犁’就是‘重黎’,‘撑犁孤涂’就是‘重黎之子’。”

卫律与李陵目瞪口呆。

苏武道:“对,不要惊讶,‘撑犁孤涂单于’,匈奴的最高统治者,就是上古火正重黎氏的后人。”

卫律喃喃地道:“‘……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竟然是这样……”

李陵忽然咦的一声,道:“怎么回事?这、这海……”

卫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吃了一惊。只见不知何时起,他们周围的海面上,升腾起了一股茫茫雾气,放眼望去,远处已朦胧难辨。那雾气越升越浓,铺天盖地。

李陵吃惊地道:“这是要变天了吗?”

卫律道:“不!不是!”看了苏武一眼,忽然神色一变,道,“是你在施术!你、你在招魂?”

苏武道:“不是,是石镜在海底运转。”

卫律吃了一惊,道:“没有露水和发灰,石镜怎么会……”

苏武道:“石镜本来就是被设置用在这个地方的。中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清澈的水源,不得已才用仙人承露盘搜集露水。并不像少翁故作神秘说的那样,非用什么‘无根水’。发乃血之余,用头发,远不如使用鲜血本身。制作这面石镜的人,就是契,世间第一个玄鸟族人。他的名字也是因这件事而得的——契,本意就是锲刻。他在这面石镜上,刻录下了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契清楚地预料到,未来的语言文字会发生无法控制的变化,任何用文字的形式留下的记录,最终都会变得无法识读。所以,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保存真相。读取真相的工具,则是玄鸟族自身的生命之钥。只要玄鸟族的血统还在,真相便能被还原。孔子是因为无法把自己的鲜血储存数百上千年,不得已而求其次,才使用了自己的头发。头发也是生命的一部分,发丝中同样留存有玄鸟族的记忆。少翁一知半解,看了孔子留下的记录,误以为唯有用头发才能招魂。他买通宦官,从一只篦子上得到李夫人的头发。他运气不错,李夫人是白狄,也带有一点玄鸟族血统。她在难产弥留之际,预料到兄弟必不得善终,所以拒绝与陛下见最后一面,将自己最美的一刻留在陛下的心中,使陛下因顾惜她的美貌而减弱对李氏兄弟的厌恶,延迟李氏灭门大祸的到来。石镜显示的内容和驱动它的玄鸟族人的血脉有关:血统不纯的,只能显示一点本人生前的片段;血统纯正的,能追溯到很久以前,乃至演示出最初发生的一切——也许,应该说是很久以后。”

雾气蒸腾的海面上,忽然发出一道强烈的闪光,那闪光强烈到三人几乎睁不开眼。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待到睁开眼睛,只见那强光退去的地方,现出了一个惊人的景观:一座座巨大的冰山在缓缓崩塌、融化,四处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各种被烧得焦黑的无法名状的废墟横七竖八倒在冰川之